我冲出了家门，根据脑海里仅有的记忆，我来到了名义上的舅舅家，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舅妈高挑着眉头：“你小子怎么来了？下午去你家吃饭没见着你，还以为你不想看到我们才故意跑出去呢。”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脸一下子黑了。
“喲，空手来串门啊？真不知道你爸妈怎么教你的。”
我哑着声音说：“我不是来串门的。”
“我爸说，今天表哥过来借走了我电脑，我急着要用，所以过来了。”
表哥王文龙从楼上下来，轻描淡写地说：“你电脑？我没见过你电脑。”
我诈他：“我在监控看到你进我房间了。”
王文龙脸上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对！我拿了！那又咋了？”
那又咋了？
我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
“不问自取视为偷！那是我的电脑，你没资格拿！”
我的眼睛快速扫过一圈客厅，只是很遗憾，都没看到我电脑。
王文龙随手扔了一块橘皮砸到我身上，嘴里还嚼着橘子，居高临下地说：“林俊，你弟上学的学费都是我家借的，你爸的工作也是我爸施舍的，拿你一台电脑怎么了？”
我家里条件并不好，妈妈早逝，爸爸本身没啥文化，赚点苦力钱，和后妈结婚后就到了舅舅厂里工作。
去年弟弟没分配到学位，不得不花高价读私立幼儿园，爸爸就找了舅舅借钱。
王文龙话说得难听，却都是实话。
只是，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成年以后，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兼职挣的，电脑是我熬了无数个大夜，画了一张又一张稿子买回来的。
他们欠的人情，凭什么拿我的前途和努力来抵？
我冷声说：“他们欠你们钱，你就找他们要，私自拿我电脑算什么？”
舅妈也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果然是白眼狼养不熟，我家帮衬你家这么多，你表哥借你一台电脑怎么了？”
王文龙吊儿郎当地看着我：“林俊，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这电脑你就甭想着拿回去了。”
我看着他们的嘴脸，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冲上了楼。
来到王文龙的房间，看到了一台超高配置的电脑。
却不是我的那一台。
舅妈在楼下尖叫：“反了天了！我倒要问问你爸妈还管不管你了！”
王文龙倚在门框上，挑眉看我：“别找了，省点力气吧，你找不到的。”
我死死地盯着他问：“我的电脑，在哪里？”
他扔过来轻飘飘两个字：“卖了。”
我脑子轰一声炸了，红着眼睛提起他的衣领吼：“卖去哪里了？！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卖！”
王文龙扯开了我的手，毫不在乎地说：“我充游戏还差点钱，你电脑卖了刚刚好，反正你家欠我家这么多钱，正好抵了。”
他拿起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是某个二手交易的APP页面。
“喏，买家都签收了，你就别想了。”
我忍无可忍一拳揍到了他脸上。
门口却齐齐传来两声怒喝声。
“住手！”
我一时又气又急，一把捞起旁边的枕头扔了过去：“滚出去！”
王文龙接住了枕头，原地一动不动，令人作呕的目光仍像毒蛇一样粘在我身上。
我把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狠狠砸在了他脚前。
水杯破碎了一地，他下意识往后一躲。
我冷声道：“再不滚出去，下次就是砸在你脑袋上了。”
王文龙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但水杯的响声还是引来了其他人。
我快速穿好了衣服，隔着门都听到王文龙叫屈的声音。
“我就是想叫他起床而已，谁知道他二话不说就朝我扔水杯，还好我躲得快，都是大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句话一出，脆弱的房门再次被踹开。
我爸又指着我的鼻子骂：“几点了还不起床！亲戚来了也不知道出来迎迎，还朝你表哥扔水杯？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哪来这么大脾气！”
我已经懒得再反驳了，在我爸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们看不到我为了补画和重写论文熬得有多晚，未经我允许就闯进我的卧室有多不合适。
但凡有一点边界感，我的电脑都不会被偷了转卖。
更何况，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舅舅一家要过来。
我一声不吭开始收拾行李，着重收好了我的电脑。
舅妈却硬挤了进来，阴阳怪气地说：“哎呦，看这满地的玻璃碎片，这要是报警，能不能报个故意伤害啊？”
这是在怪我那天执意要报警了。
我停下了收拾的动作，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们要报故意伤害，我会先报他猥亵。”
王文龙不知道去哪里了，舅妈却尖着嗓子喊：“都是亲戚什么猥亵不猥亵的！就你这干巴巴的身材，脱光了在我儿子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字一句地说：“他王文龙，还有你们，算我哪门子的亲戚？”
我爸怒喝：“林俊！你要看不起这个家你就给我滚出去！”
其实今年过节，本来是不想回来的。
只是我已经收到了北京一家大厂的offer了，假期结束就入职，很可能以后都不回来了。
回来的原因，也只是想再看看我爸。
我爸小时候对我真的挺好的，想要什么都会给我买，只是自从二婚有了我弟后，我就越来越像这个家的外人了。
这些年，在后妈有意无意的撺掇下，我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儿时记忆中的温情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不再是那个会大笑着把我扛在肩上的爸爸了。
我低着头往行李箱塞衣服，说：“好。”
我爸愣住了。
舅妈却不管那么多，她看着我收拾行李，满意地点头：“行啊，限你今天早上就收拾完毕，然后赶紧滚回学校，以后都不用回来了。”
“正好，下午我们收拾收拾就住下了。”
我爸的眉头下意识一皱。
我也愣住了。
他们一家放着大别墅不住，跑我们家这小房子住，是图什么？
我眼神无辜地问：“什么网站？”
我爸一噎，脸憋得通红，到底是没脸在我面前提那种色情网站。
他转移了话题：“你什么时候修好的监控？之前你就一直说要查监控！”
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你不如好好看看左下角的日期是什么时候的。”
我爸还想去看，但已经被舅舅阴沉着脸打断了。
“够了。林建平，你搞清楚一件事，我们现在不关心你是怎么被拍的。”
“刚好今天趁着人齐，你当着我面解释清楚，视频中的女人是谁，你们什么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重要的是，怎么弥补我妹子受到的伤害！”
不愧是当大老板的人，开口就抓到了重点。
我爸嘴唇微微颤抖着解释：“我跟那女的没啥关系……就是大晚上一个人有些寂寞了……”
他突然一顿，看了我一眼，目露哀求地对舅舅说：“哥，在孩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
舅舅想了想，同意了，说要进房细说。
后妈仰头崇拜地看着舅舅，此刻的舅舅就像家族里最公正无私的话事人一样，为她主持公道。
舅舅的电话突然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还不忘跟我们炫耀：“哎，今天刚开工，手下人就急着找我，没办法，公司太忙了，都离不开我。”
在享受完在场所有人敬畏的目光后，舅舅才慢条斯理地点下了免提。
“怎么了？不是说了吗，没有上千万的生意别来烦我！”
“王总不好啦！一大早上面就来人了，说有人举报我们涉嫌偷税漏税，还有违法添加致癌物……”
刚才还好整以暇的舅舅一下子慌了，他压低声音怒吼：“刚开工就有人举报？他们哪来的证据？之前那份文件全公司只有我……”
话说到一半，舅舅突然抬头，直直地盯着我爸，咬牙切齿地问：“林建平，是你这小人在背后陷害我？”
我爸眼神跟我一样无辜：“什么意思？”
舅舅目光阴狠地盯着我爸，一字一句地说：“年前我给你发过一份机密文件，全公司我只给你发过！现在那份文件被当成证据让人把我这公司给举报了！”
“林建平，我们可是坐同一条船的，你他妈的在背后阴我？！”
我爸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手足无措地解释：“哥！我无缘无故怎么会举报你呢！我是咱公司的管理层啊，我举报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啊？”
这事可关乎两家人的收入，后妈一听，也上来打圆场：“哥，我们全家都在你公司，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呢！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我爸神情有些小心翼翼，低声对舅妈说：“你们家招呼都不打一声，拿着行李箱就往我家来，我还以为你们是准备去旅游顺道来我家看看呢……”
舅妈斜睨了我爸一眼，似有些鄙夷，全是肥肉的脸上又挤出了一个笑容：“瞧你说的，什么你家我家的，大家都是亲戚，你家不就是我家吗？过来借住一下怎么了？”
说着，舅妈对着我的房间开始指指点点。
“这些绿植摆房间里容易招惹蚊子，全扔了。”
“床垫也太硬了，我家文龙肯定睡不习惯，妹夫，等这小子走了，记得买张席梦思的床垫回来。”
她又走去了隔壁我爸的房间，大声嚷嚷：“妹夫啊，你也抓紧收拾了啊，你们房间最大，就腾出来给我们了啊。”
我爸被她理所当然的态度惊呆了。
“那……那我和你妹住哪啊？”
“自然是住你们小儿子的房间，反正你们儿子还小，一家三口挤挤也成，可怜我们文龙啊，就住林俊那了，他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小的房间。”
舅妈还在指点江山。
“床垫，四件套，我们全要换新的啊，不是丝绸我们睡不习惯。”
她拿手在鼻子处扇了扇，嫌恶地皱眉。
“对了，还有那黑不溜秋的臭猫，这猫味也太重了，待会就扔了吧。”
“林俊，你出去了，记得把你房间都给我打扫干净了。”
我和我爸听得一楞一楞的。
不是，这到底是谁家啊？
合着把我们家当成自己家了呗。
一直没说话的后妈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她强行挤出了笑容，客气问：“哥，嫂子，你们这是？”
舅舅大手一挥，解释道：“最近我们生意不太好，找风水大师看过了，说我们家风水不行，得重新布局。”
“今天刚好是大吉的日子，就动工了。”
“你总不能让我们家去住酒店吧，其他房子也冷冷清清的，这不就上你这来了吗？”
见后妈的脸色仍是不好，舅舅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妹子，放心，等风水改好了，我们生意好了，这受惠的不是我们两家人吗？”
我爸和后妈都被他说服了。
于是，我们都在各自收拾。
我很快把所有的个人物品都收拾好了，突然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看到我的煤球了。
一声凄厉的叫声突然从客厅传来。
我的心猛地一颤，冲出客厅，看清楚客厅的情景时，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王文龙一脚踩在了煤球的尾巴上，重重碾压。
煤球浑身的毛炸起，转身给了他脚踝一爪子。
王文龙吃痛，一脚踹飞了煤球，煤球小小的身体重重砸在了电视柜上。
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了煤球，煤球的爪子无力地搭在我手上，委屈地喵了一声。
我心都快碎了。
王文龙还在叫嚣：“这死猫敢抓我！我要把它杀了！”
我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他，大声喝道：“你敢！”
王文龙猛地一窒，刚想说话就被我打断了。
“我要是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狂犬疫苗。”
我抢过他的手机，死死地盯着聊天记录。
我足足一万五千字的毕业论文，没了。
我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画的稿子，也没了。
还有学习资料、简历和作品集……
都没了。
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人手里，会被怎样对待。
我的心如坠冰窖。
我轻声说：“那就报警。我的电脑价值六千块，已经足够立案了。”
“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舅舅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舅妈开始哭天抢地：“升米恩斗米仇啊！我家借了你家十万都没要你还，一台六千块的电脑你就想送你表哥去坐牢！”
王文龙也有些慌了，指着我骂：“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没有我家能有你家的今天吗！”
舅舅更是撕破了脸，黑着脸威胁：“你今天敢报警，我明天就敢起诉你们家还钱。”
我爸一听“还钱”两个字，猛地转头，目光阴森地盯着我：“早知道你是个讨债的，当初你妈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
“好好的一个元宵节都被你闹成什么样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你亲人了？能和平解决的事情你非要闹这么大吗？”
大过节的，都是亲戚，多大点事，你大方点。
类似的话我已经在过去的节日中听过无数次了。
在我弟撒了我满床的可乐时，在表哥打破了我妈留给我的存钱罐时，在后妈拿着我的衣服大方送给表哥时……
每一次，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我，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但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会统一战线一致指责我：都是亲戚，你闹什么？
过去那么多年，我已经忍了很多次了，可这一次，我不想忍了。
我打开手机，按下了110。
手机却突然被人抢走，狠狠砸到了地上。
我爸额头青筋暴起，手指指着我微微颤抖：“林俊，我知道你为啥回来，你想拿回你妈的遗物是吧！”
“只要你答应不报警，我就把你妈的遗物还你。”
我盯着我爸看了很久，只觉得他的模样很陌生。
我妈给我留下了一条很漂亮的珍珠项链，我准备送给未来的妻子。
可我爸却硬说反正我还没成家，送给了我后妈，让她帮我保管。
我一直都很想拿回来，没想到此时变成了交易的条件。
我缓缓点头：“我答应你。”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我捡起手机，越过了他们往外走，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我。
我想起了之前摄像头坏了后抢救回来的精彩视频。
还有我爸借用我电脑登录微信后，收到舅舅传来的公司机密文件。
我脚步一顿，轻笑着说：“报警其实是对我们大家最好的选择。”
“你们就不想知道，电脑里除了我的论文和画稿，还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