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熙安抚好昏迷的阮秋白，又和其师尊雨泽仙人解释完后才离开回到月璃阁。

传音铃铛都快摇碎了都没有得到阮秋白的回应，只能先赶来阁里看看小狐狸现在的情况。

“月离？小离？”

澹台熙向来凭着江月离的气息找人，这次却在阁里打转好几圈都没找到人，顿时越发着急。

“小狐狸。”

不知转了多少圈，他终于在中央小院子里瞥见一抹小小的白色，犹如一抹白雪停留在树下。

江月离似乎完全化成了狐型，正蜷缩在树下沉睡，和记忆中的无数个场景重合。

以前他就很喜欢让江月离化成狐型趴在自己腿上小憩。

澹台熙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才发现那抹洁白的雪色上沾染了不少刺目的血迹。

江月离伤得比想象中还重，应该仙力受损严重，所以才被迫回到最原始的形态。

澹台熙心脏猛地抽痛，俯下身想触碰她。

“嗷！！”

受了伤的小狐狸反应迟钝了一些，但依然很敏锐，即便澹台熙屏去气息，她也很快察觉到，背部向上拱，全身毛发炸起，一边龇牙咧嘴地对着澹台熙吼叫一边后退。

顺手还挠了他一下。

澹台熙低头看一眼自己被挠的伤口，几条血痕正在汩汩流血，但他没觉得有什么。

而是慢慢蹲下身，专注地盯着对着自己浑身戒备弓起身子的小狐狸。

以前江月离刚跑进他院子里和他相遇时，还浑身野性，动不动就把人挠出血印子，澹台熙也从来没凶过她。

只要蹲下来耐心轻声多唤她几句，实在不行就采一些野薇草逗她玩，总能让她放松警惕。

小狐狸，总是很好哄。

但这次，江月离端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蓬松柔软的大尾巴裹住自己的脚，狐狸眼睛止不住地想合起来，十分疲惫的模样，丝毫不肯亲近澹台熙。

“月离，听话，我帮你疗伤。”

“疾风剑意会一直灼烧你的皮肉，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你得让我帮你，好吗？”

澹台熙轻声说道，语气格外柔软，一如以往哄江月离开心那样。

小狐狸没反应，自顾自舔着还残留血迹的伤口，而澹台熙继续哄劝。

不知过了多久，舔着伤口的江月离因为疼痛而浑身一颤，原本还在耐心哄着的澹台熙立刻急了。

“很疼对吗？听话，月离，你变回来，我帮你吧。”

江月离撩起狐狸眼瞥向澹台熙，默默转了个身。澹台熙意识到她要恢复人身，马上把江月离之前脱在树下的衣物拾起，走上前盖在她身上。

紫光浮动一瞬，通体白皙的曼妙身躯浮现在眼前，不过还不让人有机会看清，扬起的衣角遮挡住江月离的身子，下一秒已经整洁穿上衣物。

江月离不语，只把后背对着澹台熙，等他给自己疗伤。

以前两人待在一起时江月离总是叽叽喳喳说一大堆，从今天有哪个小仙说她坏话，讲到蓬莱峰那只小鹿灵，澹台熙只负责笑着听她谈天说地。

这是第一次，两人坐在一起却连一句交谈都没有。

澹台熙催动仙力把江月离体内残留着折磨她的剑意驱散，心中忍不住感到别扭和空荡。

疗伤结束，他叹了口气。

“还在生气吗？对不起，这个招式我无意使用，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不小心就......”

“秋白和她的师尊雨泽仙人都给过我很多帮助，我肯定是不能让你伤到她的。”

“你的修为不是一直涨不上去吗？雨泽仙人有办法。所以我想让你帮秋白除掉体内魔主的火，说不定仙人就愿意帮你......”

江月离打断他的话：“不需要。”

仙界的夜里很安静，如同人间一般，还偶能听见池塘里时有时无的蛙鸣，宁静空寂。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多高的修为。”江月离声音很轻，似乎虚弱到张不开嘴。

“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当真一点不知道吗？”




江月离眼睁睁看着那对佳人腾空远去，二人好像丝毫没发现角落里脏兮兮的她。

蹲坐在地上半晌，江月离才变成人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烬。

她一瘸一拐地晃到了天庭街市，此时已经临近傍晚。

仙界和人间一样有着日出东升西落，只不过仙界一日抵人间十年。

因此当初江月离和澹台熙在人间渡劫四十年，其实不过仙界四日而已。

仙界的街市和人间差不多，一些小仙儿摆着五花八门的摊面吆喝着路过的行人。

江月离来买雪花酥。

以前都是澹台熙买来给她当做生辰礼物，只是自从渡劫回来后江月离就再也没收到过。

虽然没有很喜欢吃，可是总觉得吃了雪花酥，才算真正过了生辰。

“神雕侠侣最新话本！三部同出！喜欢澹台熙阮秋白的人千万别错过啊！”

“啊啊我好磕他俩的！居然又出新话本了？”

江月离走在路上，看见远处一个小摊被人群包围，交谈声不绝于耳。

澹台熙和阮秋白都是仙界的名人，还为了守护仙界，一同出征剿灭作乱的魔物，很受仙界众人的敬仰。

热度一高，就有人开始创作两人互动的话本供大家意淫消遣。

“嗯？这儿怎么混了一本澹台熙和江月离的？真晦气！”有人忽然骂道。

“那废物狐仙？我早看她不顺眼了！都是蹭着澹台熙的气运飞升上来的，还跟着他渡劫坏了他修无情道，不然澹台熙早就是仙界大能了！”

“就是啊，还总是横在澹台熙和阮秋白之间，真碍眼！”

江月离在远处耳朵一抖，连忙收起狐狸耳朵，低下头默默从墙角边走过。

“你们恶意也不用这么大吧......他俩最开始就是在一块儿的青梅竹马啊......”有人弱弱地打圆场。

江月离加快了路过的脚步。

还没找到雪花酥，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江月离转过头，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一块雪花酥猝不及防被塞进了她嘴里。

“灰头土脑的，又摔到哪个山野里去了？”

澹台熙身姿挺拔，即便俊秀无双的脸被面具遮挡，江月离依然能一眼认出他。

江月离把嘴里的雪花酥囫囵吞下去后才勉强能开口说话。

“......你怎么在这里？阮秋白呢？”

澹台熙轻笑：“听到你的传音我才忽然想起，今天是我给你定的生辰日，便来找你了。”

“秋白回秋霜殿休息了。”

原来是把阮秋白安全送回了才想起她来。

江月离强颜欢笑：“那为何不继续陪她？反正你也不愿意我去找你，还设了结界。”

她的语气和以往一样嗔怪，澹台熙没察觉到任何异常，还当和以前一样哄她两句就没事了。

“也就那么几日而已，方才我已经撤掉了，你随时可以来......但还是走正门吧，别再从墙上跳下来，我会被你吓到。”

是怕阮秋白被吓到吧。江月离在心中嘲讽笑道。

“那好吧~”江月离笑着耸耸肩。

澹台熙见小狐狸已经被哄好，动作亲昵地搭上她的肩，两人一同逛完了街市。

看江月离心情不错，澹台熙在傍晚时分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你们雪狐一族，体内都凝结有天山雪灵对吗？”

“秋白在魔渊中了魔主的无上业火，只有雪灵才能救她。”

“你能不能分给她一点？”

江月离心口猛地一抽。

她体内确实有天山雪灵，那是雪狐得以飞升、赖以生存的最重要的媒介。

是她的命根、灵根。

而且......她已经所剩无几。

只因当初澹台熙渡劫失败面临身消道陨的死亡威胁时，她将自己的雪灵分给了他一半。




江月离的尾音被蛙鸣声覆盖，院子里又恢复一片寂静，她能听见身后澹台熙有节奏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但这寂静过了很久都没人打破，澹台熙一句话也没说。

江月离本就凉透的胸口此刻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凉发麻，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意。

的确，她再怎么样也只是个狐狸，一个成仙的狐狸罢了。

澹台熙这种人，哪可能真的对一只狐狸动心。

一直以来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江月离站起身将耳朵上的铃铛取下扔在地面上：“还给你，我不需要了。”

“你走吧，我去休息了。”

她重新化为狐型，跳到院子中央那块大石头上蜷缩起来，耳朵一闭，隔绝掉外界的一切声响。

但还是在最后一刻听见了澹台熙发出的叹息。

次日清晨，江月离清醒的格外早。

她身上不知何时被披上了一件宽大的衣衫，很熟悉，是澹台熙的。

她想起来澹台熙总是不让她睡石头上，说石头太冷，凉气入侵容易损害身体，于是江月离渐渐习惯像个人类一样睡在床上。

偶尔还会睡在澹台熙身旁。

但他忘了，天山雪狐最不怕的就是寒冷。

听闻跳下诛仙台时会经历极寒与极热，连仙人都无法忍受的冰火两重天，江月离竟感到有些好奇。

她因追随澹台熙来到这仙界，如今澹台熙不需要她了，她也彻底死心。

大概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剩下的这几日里，把一些琐事给完成了吧。

江月离坐起，耳朵上的传音铃铛清脆响了几下——大抵是澹台熙趁她睡着又给她戴上了。

......有什么意义呢？

狐狸尾巴一扫而过将传音铃铛甩在地上，她不再看它一眼。

江月离去把月璃阁给退租了。当初澹台熙给她租下这一小块风水宝地时江月离还感叹，仙界怎么也和人间一样要租地方住。

“真要退租？那地方虽不大，但山灵水秀，多少大仙们抢着要呢，你这一退可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掌管那一片区域的真人对于江月离的退租感到有些吃惊。

“而且你已经提前交了三百年的租金，要退租的话......只能退你一半。”

三百年？江月离有些震惊，不敢想那得花多少仙银。

会为她付掉几百年租金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退了吧。”江月离坚持道。月璃阁里存满了她和澹台熙相处的点滴时光，在跳下诛仙台前，她希望一点东西都不给澹台熙留下。

包括回忆。

反正凡间的记忆已经丢失，她也很快会忘记这一切。

即便只退回一半，仙银的数目也相当吓人，等了两日江月离才从真人手中拿回。

随后她将这些仙银送给了蓬莱峰的一位老仙，以便老仙采购更多的珍稀材料孕育鹿灵。

蓬莱峰仙气浓郁，有概率出现一些因吸食灵气而成型的仙灵，那鹿灵就是百年前澹台熙和江月离偶然发现的。

只是鹿灵适合待在蓬莱生长，他们便将它交付给了那位老仙。

“好可爱的鹿灵！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会不会也这么可爱呢？”那时候江月离还有凡间的记忆，她最大的遗憾就是在凡间时和澹台熙没有生出一个孩子。

“什么孩子？”澹台熙不明所以，因为他压根没有凡间的记忆。

那时听到回答的江月离僵住片刻，自嘲摇头：“没什么。”

离开蓬莱峰，江月离直接飞向仙界边缘的诛仙台。

灵慧真人远远看见她，朝她摆摆手：“现在还不能跳。”

“按照预计，还得三日，诛仙台才能重置成功，你等三日后再来吧。”

江月离落在灵慧真人身旁，低头看了眼不知通往哪个空间的巨大深渊，缭绕着淡淡雾气，看似虚无缥缈却将下方的景观遮挡得严严实实，让人感到未知的恐惧。

有些奇怪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识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牵引，似乎在引诱她跳下去。




光团被缓缓吸引，江月离的神识探入其中，发现里面的确一片空白。

空荡荡什么也不剩。

原本和澹台熙一帧帧的相处与点滴，转瞬间不知所踪。

而罪魁祸首正朝她露出嘲讽的笑。

“你做了什么......？”红血丝爬上江月离的眼眸，痛苦与愤怒几乎要把她吞噬，她嘴唇颤抖到了极点。

“把回忆还给我！！”

江月离的喊叫破音成尖锐的狐啸，整片楼阁和方圆几里都颤抖了一瞬，身旁的澹台熙甚至抵挡不住地后退。

仙力凝结成一只巨大的狐狸，通体泛出紫光怒吼着向端坐的阮秋白迅速冲去。

阮秋白像是吓傻了一般愣坐在原位，眼看着强烈的仙浪要将她吞噬。

“秋白！”

澹台熙化作一道蓝光冲向那抹白色身影，同时浑身散发猛烈剑意，无数剑光破土而出！

为了保护阮秋白，澹台熙选择对江月离出手。

然而仙力和雪灵都所剩无几的江月离，哪里抵挡得住澹台熙全盛时期的猛烈一击？徒有声势的飞狐被剑光瞬间打散碎裂，残余的剑意呼啸着刺向她！

“快躲开！”澹台熙看着漫天剑光下显得格外弱小的江月离，心神一震，瞬间慌张起来。

刚刚给他反应的时间太短，为了避免阮秋白受伤，澹台熙不自觉使出了范围较大的招式，如今箭在弦上，很难不发。

他的剑意讲究一个快、准、狠，等他想收回招式时已经来不及了。

江月离向来敏捷，一招狐狸步可以走得让人眼花缭乱，可在剑仙大片的剑光下仍是相形见绌，躲避不及。

“噗嗤！”

好几束剑光刺过江月离的手臂，血珠溅在半空中刺眼至极。

有那么一瞬间江月离已经丧失求生的欲望，哪怕在仙界其实并不会被同是仙君的存在毁灭，但她真的有点希望自己就死在这里。

可是澹台熙又抓住了她。

就像过往的几百年那般抓住她的手臂一样，带她逃离无数个险境。

“唔！”

因为速度过快，江月离被澹台熙抱着翻滚出好远。她只有手臂被剑光边缘刺伤几道浅浅的伤痕，看起来受伤并不严重。

这一范围招式造成的区域撼动大概引起了一些注意，远处云端和山峰传来阵阵骚动。

剑仙和小狐仙闹了矛盾甚至大打出手，传出去不是什么好消息。

澹台熙快速将江月离拉起，正准备说点什么，却瞥见远处的阮秋白不知何时已经晕倒在地，嘴角流出鲜血。

“怎么回事？！”澹台熙脸色一变，在冲过去前意识到受伤的江月离还在一旁，顿了两秒。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脸色苍白无血色的小狐狸，短促地叹了口气。

“你......等我回来，我帮你处理伤口。”

扔下这句话，他还是义无反顾奔向阮秋白，抱着她离开了原地。

江月离呆坐在原地，完全忽略了手臂上的疼痛，第一次目光没有追随澹台熙消失的背影。

而是愣愣地盯着漂浮在半空的只剩一个空壳的光团。

“那小狐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弄得这么大声响？”

“不知道呢，澹台剑仙和秋白仙君两人好好的两情相悦，真不懂她老是要凑上去做什么。”

“仙君的背景身份哪是她能碰瓷的，太不自量力了。”

几个小仙从月璃阁上方腾空飞过，扫见跪坐在地上的江月离和周边一片坍塌破碎的地面，不免摇头议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长明星攀上天界夜幕，那抹伶仃清瘦的身影才缓慢地站起，走进阁中。




江月离在上空静静看着二人离去，心里最后一点希冀也碎光了。

神识里的两个小人已经停止打架。

因为江月离已经完全做出了选择。

忘了吧，还是全忘了好。

不要再留下任何一点念想了。

“屏蔽记忆不会很痛苦，只是会有些不适，会让你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入侵。”

天穹殿内，幻玉仙人半躺在床榻上，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江月离。

“我最后同你确认一遍，是真的想好了？”

“你体质珍贵，能走到仙界更是十分难得。”幻玉仙人道。

“......的确，但我体内的雪灵已经所剩无几，今后修为大概再也不会有什么进步了。”

幻玉仙人有些吃惊：“为何所剩无几？”

江月离把自己给澹台熙挡天劫的事情简要说了遍。

幻玉仙人面露震惊之色：“当年澹台熙的天劫轰动了整个仙界，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凭借自己的意志撑过了那场灾祸。”

“原来竟是你替他分担了大半？”

“一堆小仙还在那传谣说是因你干扰他才被迫下凡渡情劫，又因你才渡劫失败，对你好生唾弃，结果竟是完全相反！”

幻玉仙人共情起来，一想到那澹台熙现在和阮秋白搞在一起，对小狐狸弃之如敝履，她明艳的脸庞就嫌恶气恼皱起：“好好好，我也不劝了。”

“我帮你把记忆抹了！这般忘恩负义无情无义之人，不配留在你的记忆中！”

他人只是听了这一件事就感到愤愤不平，江月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着缠了澹台熙这么多年的。

继续下去没有意义，就此结束吧。

屏蔽记忆的过程很快，一大团杂乱的线被清理干净，江月离的神识变得格外澄澈纯净。

幻玉仙人把江月离记忆中有关澹台熙的部分全部屏蔽，留下的其他回忆都带着安宁幸福的情绪情感，至少在跳下诛仙台后，她可以不遭受记忆的折磨。

她将不再记得澹台熙，但仍会记得自己要跳诛仙台的选择。

“......我在这里做什么？”

江月离睁开眼睛，眸底的淡紫色一闪而过，整个人变得轻盈空灵。

她看着面前的幻玉仙人，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来找我帮忙，现在事情已经办成了。”幻玉仙人看着江月离道。

“接下来，你可以去完成你最想做的事情。”

“记忆可能有些断层，但你只需要跟随内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想做的事......跳下诛仙台。

江月离转过身，站在天穹殿大门口望向远处层层叠叠云雾缭绕的重峦叠嶂。

跳诛仙台的原因是什么？她想不起来了。

但这个想法足够强烈，强烈到她无法忽视，只想尽快完成这件事。

“感觉，心里空了一块......”江月离喃喃道，下意识想看幻玉仙人，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心里空落落的，但是......似乎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仿佛卸下了一切重担。

接下来迎接她的，会是一场必经痛苦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