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拒绝，“带不了，我还要复习呢。”

“你不要做白日梦了好吗，你一个中年妇女，怎么可能考得上大学。”女儿眼珠子一转，“我知道了，你还是生气我放弃高考这件事，不如这样，你给我带孩子，我答应你参加高考怎么样，不过在此之前，你要那点钱补贴我婆家。”

在女儿之前的人生里，我跟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考大学。

只要是有关她读书的事，我什么都能妥协。

这次她也笃定我会答应。

意外的是，我听到这话，只是冷笑一声，“你可别癞蛤蟆追青蛙，想得美玩的花了。”

不管女儿怎么威逼利诱，我都是那个态度。

不理不睬不管，甚至连家门都不让她进。

女儿急了，“你就不怕你老了我不管你。”

我扫了她一眼，“看你现在这个状态，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咣当一声，我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半夜我被婴儿的哭声吵醒。

一开始我以为女儿没走，后来随着婴儿哭声越来越凄惨，我忍不住起夜开了门。

门外早就没了女儿的身影，她的孩子躺在我的门口。

包被里有个字条。

我回城里了，如果你不想管，就把她扔了吧。

我看着怀里的婴儿，本应该是最圆润的年纪，却因为营养不良又黑又瘦。

女儿笃定我会心软，殊不知我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孩子去了公安局。

警察同志在车站拦住要离开的女儿，把孩子还给她。

“你既然选择生下来就应该负责，怎么能随便乱扔，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妈。”

女儿被教训得红了眼眶。

等警察同志走后，女儿看着我，“你就替我养她两年，两年后我回来接她。”

我摇头，“你的孩子凭什么要我养。”

女儿却还是那句话，“你可是孩子的外婆啊。”

我懒得跟她废
成了金凤凰，女儿才能彻底远离这些人。

女儿向来心高气傲，如今得知她的名声已经烂了，联想到这段时间村里人一见面的冷嘲热讽，脸顿时变得跟纸一样白。

“不，不可能，一定是你听王娇说了什么。”我没想到，最后她把这件事推到了我身上，“是你想让我跟李智分开，你想让我听你话考大学，所以你把我们两个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是你的错。”

我这才知道女儿真是无药可救。

上辈子她就把李智抛弃她娶别人的事发泄到我身上，现在还是这样。

以前我会惯着她，会教导她不要随便推卸责任。

现在我只是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黄佳佳，你清醒一点，我传你这些话对我有什么好处，别人骂你是破鞋，自然也会骂我不会教养女儿，你自己做了这些丑事，怎么好意思往别人身上推。”

女儿捂着脸，不可思议道：“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凭我是你妈。”我咬牙切齿道，“打你还是轻的，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要你这个女儿。”

这句话成功刺激到女儿，她愣了几秒，连说几个好，“你当我稀罕你这个妈，从今天起，我们断绝母女关系。”

言毕，女儿气急败坏跑了出去。

我没管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到书桌前继续做题。

第二天一早，我把女儿东西收拾好送到了李智那里。

从那天起，女儿住在了知青大队，不在回家，也没有出过门。

一直等到所有知青回城那天，她跟着李智踏上了回城的火车。

有人说女儿在车站等了许久，似乎在等我去送她。

“文秀，你心可真狠，那么大女儿说不要就不要了，走的时候，佳佳都哭了。”

她们不懂，我只是不要她，已经是心软了。

第一次高考，我以三分之差落榜了。

我很快调整好状态，准备再来一年时，女儿出现了。

许久不见，她像是老了十岁，
？如果我爸在，他一定会同意的。”

女儿真是无可救药。

我冷声告诉她，“只可惜你爸已经死了。”

我扒开女儿的手准备关门，女儿却在我即将关上时，用手死死扒着门框，“妈，你当真这么狠心。”

我说：“别叫我妈了，你忘了吗，咱俩已经断绝关系了，以后别来找我。”

女儿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趁她发愣之际，我关上了门。

我回了房间后，便把丈夫的军勋章找了出来。

金色牌子在蜡烛的照耀下如同新的一般。

这是十八年前，他的首长亲自送回来的，首长说丈夫是被炸死的，连个骨灰都没留下。

一直以来，我就拿它当丈夫的骨灰。

想到这两辈子发生的事，我忍不住叹气，抚摸着这个奖章，“你不会怪我的吧，老黄。”

因为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我晚上睡得不好。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声音，睁开眼睛后，我看到自己房间里有黑影。

“谁？”

我喊了一声，眼前的人停了下来。

我拿起火柴点燃蜡烛瞬间，那人回过头。

竟然是女儿。

我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里？你翻墙进来的？”

我猛然想起，女儿会翻墙，之前总是夜里偷偷翻墙出去找李智。

孩子也是这么怀上的。

女儿却问我，“勋章呢？你把爸爸的勋章藏哪了？”

我冷下脸，“你回来是找这个的，勋章我已经藏起来了，我告诉你别想了......”

话还没说完，女儿就扑了上来。

当她死死掐住我脖子时，我顿时有些后悔。

这人就是个疯子，可我总会心软。

女儿眼底写满了害怕，却还是那句话，“你把勋章给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我直勾勾看着她，“黄佳佳，你要杀了我吗？”

“给我！给我！”女儿
教最严的复读班，生生拆散了这对小情侣。

我以为这样做是对女儿好，没想到她埋怨了我一辈子，还残忍杀了我。

想到这里，我下定决心，既然上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绝不会干涉她的人生。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干手里的活，“既然这是你的梦想，那就去做吧。”

我的反应太过平平，女儿准备好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她皱眉，“妈，你不用试探我，我们是真爱，李智也一定会对我好的。”

我忍不住问：“既然是真爱，这么大的事怎么是你自己来跟我说，那男的人呢，连跟你一起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吗？”

女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有事才没来的，对，他大队上有很重要的事。”

我没继续追问，只是笑了笑，“随便你吧。”

也许是被我的话刺激到了，晚上女儿就把李智带了回来。

他们两个又把白天那些话说了一遍。

为了印证两个人坚贞不渝的爱情，李智竖着四个手指头跟我发誓，一定会娶女儿，一辈子对她好。

女儿在旁边听着眼都亮了。

我咳嗽一声，“你说你要娶我女儿，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有你自己的房子吗？你回去给分配工作吗？彩礼准备给多少？”

几个问题下来，李智红了脸，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女儿急了，“妈，现在都是新社会了，你说得彩礼早就过时了，我们两个这么年轻，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我没理睬女儿，直勾勾盯着李智。

他还是那句，“我会对佳佳好的。”

2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毕竟上辈子我没答应，下场是被女儿推下楼。

推下楼后见我没死，她依旧不解恨，又掏出刀往我胸口上捅了好几次。

我下意识捂住胸口，那种感觉还停留在我身上，心脏隐隐作痛。

吃过饭，女儿送李智
抱着一个小娃娃，见到我直接哭了。

“妈，我错了。”

4

根本不用问，我就知道女儿这段时间是怎么过得。

她从小没做过家务，没吃过苦，那样的家庭，那样的丈夫。

大着肚子还要给全家人做饭，坐着月子还要给智障小叔子们用凉水洗衣服。

李智工作几个月就被辞退，公公把她的衣服都拿去当了赌钱。

导致她只能穿李智的破衣服。

我以为女儿是过不下苦日子回来找我的。

谁知道她回来找我是为了让我去城里给她带孩子。

听完她的话，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妈，我知道错了。”女儿再次道歉，“我当初不应该那么说你，我这次回来是带你走的，我听说你大学没考上，不如回城里跟我享福，你也知道，城里条件比农村好的不是......”

“够了。”我打断她的话，声音冰冷，“你是想让我去城里过好日子，还是想让我回去伺候你那有残疾的公婆小叔子们。”

女儿的脸白了，她愣怔几秒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你知道？”

她尖叫一声，“你既然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为什么不去找我，你知不知道我带孩子有多难，伺候那一大家子有多辛苦，你是我妈，你为什么不帮我？”

如此理直气壮的话把我给气笑了，我毫不畏惧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不是你想要的梦想吗，实现梦想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我用女儿曾经的话回复她自己。

按照女儿薄脸皮的程度，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就会离开了。

谁料经过这一年被李家打磨，她已经丢弃所有尊严了，耍无赖一样地对我说：“我不管，你是这个孩子的外婆，孩子奶奶带不了，你必须给我带，我必须出门去找工作，不然我们全家人都要吃西北风。
她才十几岁，很容易误入迷途。

警察话里话外都是要我和解的意思。

我坚决表示，不可能。

警察很是诧异，毕竟她是我的女儿。

我告诉他：“已经不是了。”

在她第一次对我动手的时候，在她为了李智对我动手的时候。

我在她身上花费了十几年的光阴，最后却不如一个外人。

在我说出这句话后，女儿明白了什么，她忽然放声痛哭，“妈，我错了，你别让他们抓我，我以后好好听你话，我好好学习，妈......”

不管她怎么喊，我都不会在心软了。

之后我没有在见过女儿了。

听说她被判了二十年，是最重的刑罚。

李智到最后也没有被捞出来，毕竟他的家庭是那个样子。

听说死在冬天。

九月份，我顺利入学。

因为高考政策，有比我年龄还大的同学，身边的同学都很尊重我。

清华学业很忙，我需要努力努力再努力才能追赶上身边的人。

我结交了很多忘年的朋友，见识到很多书本上才有得东西。

我逃离了那个村子，上辈子的事就像做梦一样。

大学四年，我苦学各门外语，站在了优秀毕业生的讲台上。

上辈子，女儿不准我在学校出现，我只能靠想象这个舞台的模样。

如今它就在我的脚下。

我顺利进入外交部，被委以重任，被派出国学习。

很多人都说我是大器晚成，越来越多人知道我的名字。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我收到了来自监狱女儿的信件。

她用了大篇幅跟我忏悔。

说上辈子的过错，这辈子的过错，说后悔没听我的，后悔爱上那样一个男人，后悔对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最后她说在电视上看到了我的消息，终于明白为什么村里人总是说如果不是我出身不好，我得有大出息。
光看我，谁料她竟然惊呼一声，“那你也太酷了，不过你这道题解法不太对。”

王娇给我讲完正确解法，我这才知道她也在准备高考，想考理工大学。

我夸她理科这么厉害，肯定能考上。

王娇叹了口气，苦恼道：“但我英语很差。”

我笑盈盈道：“我可以帮你。”

王娇没有半点看不起我的意思，“真的吗？”

真的。

很小的时候，乡上来了个开教堂的外国人，我经常去找他玩，他教会了我英语。

从那天起，我教王娇英语，她教我理科。

我们互帮互助两个月，女儿知道了这件事。

3

“妈，听说你要参加高考？”女儿兴冲冲推开门时，我正在做数学题，她看到这一幕，眉头皱紧，“不是，你疯了吗，你做这种事，丢不丢人。”

我停下手里的笔，抬头看她，“我读书上进，有什么丢人的。”

女儿气急败坏，“你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你一个农村妇女，又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要参加高考，你知不知道村里那些人都是怎么笑话你的，我爸可是烈士，你这是侮辱他的名声！”

我忍无可忍，“你还好意思提你爸，你一个姑娘家，还没有结婚，整天跟那个李智厮混在一起，还有了他的孩子，你不觉得败坏他的名声，却觉得我败坏他的名声，你爸泉下有知，说不定会被你气得活过来！”

女儿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你怎么会知道？”

我气得呼吸都不通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李智去乡镇卫生所检查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

女儿自有被我护在身后，不知道村里的嘴能吃人。

那些人干完农活，在地头聊得就是男女之事。

没有的事她们都能说出花来，更何况女儿不知羞天天去找李智。

在那些人嘴里，女儿早就成了破鞋。

所以上辈子我才逼着她一路往上考，我知道，只有考出去
话，转身就走，同时不忘告诉她，“下次你在扔孩子，离我家远点，别人可没这么好心给你送回来。”

5

从那天之后，我很久都没在见过女儿。

我一心扑在学习上。

村里人都笑话我，不理解我。

她们觉得我都活了半辈子了，人生已经完全定型，还这么折腾让人笑掉大牙。

可这种传言，也不过就传一两天，很快就会消失。

唯一支持我的人是王娇。

她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写信鼓舞我，还给我寄了很多手抄的试卷。

我将这些东西都留了下来，对我来说，这很金贵。

有亲戚去了城里，给我带回来女儿的消息。

我那个可怜的外孙女到底还是被送走了。

不过不是女儿送走的，是李智的爸爸，在赌桌上输了钱，实在是没东西还了，就把孩子抵债了。

说到这里，亲戚都忍不住落泪，“文秀，你心肠真是太硬了，你不知道佳佳如今过得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谁看了都说一声心疼，你身为她亲妈，应该帮衬一把，反正你也只有这一个女儿，不如把她那个智障小叔子接回来当儿子。”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谁的意思。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也是她亲姑，你怎么不帮衬一下，反正你儿子还没有媳妇，不如让他把那个智障小姑子娶回来当老婆。”

闻言，亲戚变了脸色，“我看你真是学习学傻了，听不懂好赖话，我这不是想让你们两个母女和好吗。”

可别。

我怕到时候不是母女和好，是女儿弑母。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年我成功考上了清华大学。

通知书送到的时候，整个村都沸腾了。

毕竟这么多年，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大学生，还是这种学校的。

村长在喇叭上广播了这件事，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来祝贺我。

她们脸上不再是嘲讽的笑，而是变成了崇拜。>知道为什么我总让她逃离那些事情，逼着她飞出农村。

我将这封长信看完，知道她是真心悔过。

我问送这封信的人能不能捎封回信。

那人对我说：“收不到了，她死了。”

这是女儿的遗书。

我张张嘴巴，心里却没有半分难过。

死了，就死了吧。

她的人生陨落了，我的人生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