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陌阳疑惑之际，眼角余光看见墙角处一个熟悉的背篼。
周身黄色的主条竹片，以及那两根编织袋缝成的背带。
口子的地方，用破旧棉衣覆盖着。
嘎吱！！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只看到赵福珍手里抬着一个塑料盆，里面是已经洗好了的床单被套。
身上，依旧是那一件老旧缝着补丁的棉衣。
一张黝黑的脸上，眉心有几条皱纹。
印象中青黑的头发蓬松着，额头上隐隐可见几缕白发。
“妈！”
林陌阳心底触动，颤音喊了一声，赶紧上前接过塑料盆。
刹那间，林陌阳看着那双长满茧子干燥的手，被冻得红彤彤的。
一时间胸口热血上涌，心头一酸，赶紧将盆放到一旁。
然后搀扶着赵福珍朝床头走去，带着哭腔说道：“妈，赶紧坐着休息一会儿，这么冷的天你看看你这手，都冻红了。”
“以后，这种活儿你就别做了，都交给我！”
一声妈，加上林陌阳贴心的话语，让赵福珍顿时愣住。
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陌阳，感觉很不真实。
两年了，林陌阳一直将她跟林振生当做是剥夺他富家少爷生活的罪魁祸首。
怨他们夫妻俩没有及时帮他找到亲生父母，甚至恶语相向，说他们恬不知耻，想要借助他攀附苏家。
即使他们将最好的都给了林陌阳，包括新修的平房。
但是这些，在林陌阳的口中，都成了攀附苏家的表现。
此刻，林陌阳竟然变得跟小时候一样，替自己着想，害怕自己冻着了。
这......怕不是在做梦？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床上，林陌阳已经找来一件棉衣将她的双手裹得严丝合缝的。
这一刻，即使双手还感觉冰凉，但赵福珍的心已经暖了。
眼里闪烁着泪光，赵福珍哭喜参半：“没事，怪妈没本事，只能帮忙做点活儿。”
林陌阳知道，这是赵福珍自责她赚不到钱。
这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刮在林陌阳身上。
上辈子，母亲就是为了赚钱还债，才被山洪冲走，杳无信讯。
念及于此，林陌阳拿出手帕，擦拭着母亲眼角的泪水，酸楚的声音带着哭腔：“您已经做得够好了，以后就交给儿子。”
整理了一下心情，林陌阳挤出笑容：“妈，静怡生了，是个小公主！”
听到这儿，赵福珍的身体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了眼一眼正在沉睡中的李静怡，神色变得有些茫然。
见状，林陌阳知道老妈心里那重男轻女的思想又在作祟：“妈，女儿好啊，人家都说，女儿是全家人的贴心小棉袄呢！”
“人家静怡为了这个小棉袄，可吃了不少苦头呢！”
此话一出，赵福珍瞬间回过神来，眼里带着些诧异看向林陌阳。
是啊，自己儿媳妇为了这个女儿，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吃了不少苦头。
看儿子一副欣喜模样，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尴尬笑着：“嗯，你喜欢就好，好了，我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们买一点。”
“刚生完孩子，静怡该饿了。”
说话间，赵福珍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见状，林陌阳赶紧阻止：“入夜了，外面冷，我去！”
说着也不耽搁，起身将赵福珍洗好的床单被被套晾好，拿着饭盒跟搪瓷缸子就出了门。
林陌阳打算今晚先买点吃的对付一晚，回去把东西搬过来，以后都在这儿亲手做，直到李静怡出院。
留在病房内的赵福珍脸上也是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自己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长大了。
一旁的阿姨也安抚好了病床上的孕妇，一脸笑容地冲赵福珍说道：“大妹子，你们家真是生了个好孩子啊。”
“不仅对你们好，生了女儿也是开心的不成样子，哪像我那亲家，唉......”
听到这儿，赵福珍心里蓦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林陌阳这个孩子，是她的荣耀一样。
“呵呵，姐姐说笑了，你女儿也要生了？”
“是啊，甭提了，他们家那口子是厂里工作的，托关系查到是个女儿，一家子就不乐意了，我怕女儿受罪，接回了家养胎，现在都要生了，他们家愣是一个都不来，唉......”
两个年龄差不多的父女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唠着，大部分是赵福珍安慰对方不要想太多......
林陌阳出了医院，来到白天买饭的那家饭馆——鸿运饭店。
此刻，正赶上白天接待的服务员关门打样。
“唉大哥，别急着关门，我买些吃的。”
那服务员回头一看，先是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又一脸无奈：“不好意思啦兄弟，厨师已经下班回去过年，要不您换一家？”
闻言，林陌阳环顾一圈，只见能看到的饭馆都已经关门打样。
李静怡刚生完孩子，醒来肯定会饿，耽搁不得。
“这样大哥，我自己做，也不需要什么食材，最主要有点红糖跟鸡蛋就行。”
“医院里老婆刚生完孩子，这大晚上都关门了，大哥您就大发慈悲，帮帮我吧！”
正好，让李静怡跟母亲尝尝自己的手艺。
那服务员一听，想也没想，将上了的锁再次打开：“必须帮，同志，你快进来吧。”
见状，林陌阳心头一阵暖和，赶紧跟了进去。
这个时代，虽然大家都很艰难，但这种互帮互助的品德是真的令人感动跟向往。
服务员领着林陌阳，直接就往厨房里走。
来到厨房，林陌阳看了下，鸡蛋、菠菜、红糖、瘦肉等等一些简单的食材都有。
林陌阳心头大喜，这些不都是李静怡现在最需要摄入的吗？
当即也不耽搁，直接开始准备。
打鸡蛋、洗菠菜、切瘦肉......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沓。
尤其是切瘦肉的时候，林陌阳的手速快而沉稳，切下来的肉片看上去基本上一样厚。
随后起锅烧油，各种辅料食材依次放入，更是连看都不看，用多少盐直接信手拈来。
看上去平平淡淡的红糖煮鸡蛋，愣是给一旁的服务员馋的不行。
服务员咽了咽口水：“大兄弟，你这有两把刷子啊！”
林陌阳哈哈笑了一声：“专门练过，川菜、粤菜、湘菜什么的，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言语之间，似谈笑风生，更似自信从容！
服务员像是发现宝贝一样看着林陌阳，突然灵光一现，眼前一亮。

看着满满两大桶的鲫鱼，兄妹三人笑得合不拢嘴。
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今天晚上的辛苦没有白费。
林小川目不转睛的看着桶里的鱼，眼里闪烁着光芒：“大哥，这要是都卖出去，得两百多块呢！”
“哇，那么多！”你小时候听到有那么多钱，顿时一声惊呼，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祈祷：“希望大哥每天一帆风顺，把所有的鱼都全部卖光光！”
见状，林陌阳双手摩搓哈着气：“放心吧，明天肯定能卖完，并且不止两百多块！”
闻言，林小川林小柔一脸期待看向林陌阳。
“那是多少？”
“是呀哥，你就告诉我们嘛！”
林陌阳微微一笑：“保密，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就在兄妹几人讨论正欢的时候，林振生却默不作声，收拾着东西率先离开了。
几人都知道，林振生这是在为之前林陌阳的决定生气。
看着林振生渐渐融入黑夜的身影，林小川叹了一口气，语气释然道：“哥，你跟爸好好认个错，以后好好去读大学，我跟妹妹虽然也想读书，但是咱们家的家庭条件就这样，唉......”
“是啊哥。”林小柔接过林小川的话，补充道：“你大学毕业成了国家干部，我们一家人都跟着沾光哩，所以我跟二哥念不念书都没什么影响。”
看着眼前一片赤诚的弟弟跟妹妹，林陌阳知道他们这是在为这个家跟自己考虑，心里难免有些触动。
“你们俩放心吧，我会跟爸好好说说，咱们仨都要上大学，你们的学费哥包了！”
“走，收拾东西，咱们先回去！”
兄妹几人相互影响着彼此，顿时感到全身都是力量，干劲十足。
灭了火，挑起木桶，就往家里走去。
回家收拾片刻，木板车上除了炉火、锅瓢碗筷、油盐酱醋啥的，还空出了一大块位置。
空出的位置，自然是给那两桶鱼留的。
原本林陌阳是打算趁夜赶回去的，但是夜里温度骤降，结冰了。
路面光滑不说，人也冻得不行。
林陌阳索性在家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赶去医院。
夜已深，朦朦胧胧之中，楼上的林陌阳听到了楼下轻微的对话声。
是林振生跟爷爷林兴全，二人都将声音压得很低，林陌阳瞬间睡意全无，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你说说你还是林家人吗？为了一个外人，三更半夜不睡觉来找我借钱，这些年你们两口子对那小子的付出还少吗？”
这话是林兴全说的，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不满。
沉寂片刻，这才传来林振生的声音：“爸，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咱们做人得跟着良心走啊，陌阳那孩子是顽劣了些，但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你那曾孙女刚出生，不可能让她饿肚子吧？”
“您就再借我50，过了年我就上矿，争取早点还您。”
显然，林振生也担心那些鱼卖不出去，到时候没钱付住院费，苦了李静怡跟他的大孙女。
思来想去睡不着，跑来跟林兴全借钱做准备来了。
听到这话，林兴全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借你，是我年后还得去一趟京城，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我为了你大哥这事儿操了多少心。”
“那工作的名额我不去争取，等我死了，就没人会放在心上了，我也是为了让你跟振荣还有孩子他们。”
语气有些无奈。
大伯林振福的事情，林陌阳是知道的。
当兵参加抗震救灾牺牲，获得个人二等功，国家给了老林家一个工作的名额。
只是这项政策过去几年了，一直没有落实。
林陌阳上一世曾经找人调查过，名额被别人顶替了。
至于是谁，他还没来得及查出来，就出车祸坠下山崖重生回来了。
“爸，你看这样行不，明天陌阳那孩子在县城卖鱼，我也避开李家卖点煤出去，争取过完年静怡出院的时候能给您还上。”
林振生想来想去，还是不想放弃。
听完林振生的话，林兴全也是叹了口气：“唉，这最后一次了，以后那孩子要是不孝顺你们，我豁了这条老命也要收拾他的。”
“嗯嗯，谢谢您，爸！”林振生哽咽着声音连连道谢。
随后楼下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陌阳知道，这是林兴全拿衣服掏钱引发的。
听到这儿，林陌阳的心融化了。
爷爷总是那样，刀子嘴豆腐心，为了老林家上上下下操心一辈子，最终带着所有遗憾入了土。
想到上辈子因为他的原因让爷爷白发人送了一家子黑发人，林陌阳忍不住豆大的眼珠子哗啦啦直掉。
悄悄抹干眼泪，林陌阳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那个顶替老林家工作名额的家伙给揪出来。
那些年代就这样，偏远农村消息闭塞，刚成立的村委会一手遮天。
国家给了老百姓政策，但总有那么些蛀虫要使绊子。
别说这种直截了当的工作机会，就是连大学都会被顶替掉。
不知过了多久，林陌阳这才缓缓进入梦乡。
在梦里，他看到了爷爷因为大伯的事情得到解决，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女儿健康成长，出落成漂漂亮亮的美人儿。
看到弟弟妹妹因为读了书，涨了知识跟见识，事业有成的样子。
看到养父养母被一大家子人围着，开开心心地吃着火锅看着电视......
直到一声清脆响亮的鸡鸣，将他从梦乡拉回到现实。
看着瓦缝中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气，林陌阳瞬间来了精神。
因为楼上是木板搭建的，林陌阳又是跟林小川睡一张床。
林陌阳起床的时候，蹑手蹑脚轻轻把衣服穿好，这才小心翼翼的顺着楼梯下了楼。
来到楼下，顺道还看了一眼木桶里的鱼。
还好，没有出现翻肚白的情况。
进了屋，林振生坐在炉火边上抽着旱烟烤着火，火炉上还烧有一壶热水。
“爸，早！”林陌阳看着那张黝黑憨厚的脸，笑着打了声招呼。
“嗯。”林振生点了点头，淡淡回应。
林陌阳拎起水壶，将热水倒入脸盆，来到门外洗了把热水脸，瞬间就感觉精神了不少。
过了一夜，地面又覆盖上厚厚的一层雪。
洁白耀眼的雪光，像是林陌阳重获新生的希望曙光。
随后林陌阳将木桶搬到模板车上，捆得结结实实的，这就准备出发前往县医院。
“给，你爷爷给的，以防万一你那里钱不够！”
出发之际，林振生拿着那一沓零零散散的钞票，递到林陌阳手中。
见状，林陌阳没有推辞，哽咽着声音：“谢谢老爸，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会努力赚钱，让我们三兄妹都能一起上学。”
这钱很快又会回到林振生手里，与其拒绝让对方担心，不如暂时就存放在自己身上。
听到林陌阳的话，林振生愣在原地。
这孩子，竟然会主动跟他道歉认错？

借着地上的积雪反光，天地间虽然灰茫茫一片，但是却不影响视线。
大概过去差不多两个小时左右，林陌阳终于是马上抵达村口。
放眼望去，周围光秃秃的树木，像是一个个干瘦的幽灵，张牙舞爪。
然而林陌阳却没有感到一丝害怕，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跟幸运。
咕咚咕咚！！
万物沉寂的夜晚，冰下溪水的流动声清脆响亮。
悦耳的流水声，也让林陌阳心情大好。
等等！
溪流？落水河！
河流的名字不经意间出现在林陌阳心中，他果断停止了直行的脚步，转而顺着那条溪流的方向走去。
印象中，顺着溪流往下再走百来米，是一条河。
河里，有很多很多的鱼。
小时候每到夏天，林陌阳路过的时候都会看到同龄人穿着裤衩在里面捞鱼。
县城里的深夜虽然宁静，但是白天却很热闹。
每年的腊月二十七~腊月二十九这三天，都是赶大集置办年货的时间。
这年头，寒冬腊月的鲜鱼，那可是稀罕物。
林陌阳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落水河，冰层下面的不是鱼，是一张一张光芒闪耀的大团结！
最为完美的一点，浅河区四下无人，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从而破坏他的发财大计。
心中打定主意，林陌阳顿感心情愉悦，迈着轻盈欢快的步子，继续往家里赶去。
没多久，林陌阳走进与公路交叉的村道，那间他生活了十几年的瓦房赫然映入眼帘。
估摸着时间，此刻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左右。
原本林陌阳还以为他的老爸还有弟弟妹妹已经熄灯睡觉，但没想到，瓦房右边属于林振生一家的那一半，依旧闪烁着微弱摇曳的煤油灯光。
刹那间，林陌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按理说，老爸他们绝对不会超过十点钟没睡觉的。
这大半夜没睡，绝对是遇上了什么事。
难道说老爸的命运没有改变，或者还是受到了其他方面的伤害？
念及于此，林陌阳拔腿就朝着家里跑去。
百米距离，转瞬即至。
路过家门口煤堆的时候，白天那背篼煤块，像是没卖出去一样，就这样一块不少的摆在煤堆旁。
林陌阳二话不说，直接跑到门口推开了关着的木门。
嘎吱！！
大门推开的瞬间，林陌阳发现林振生、林小川、林小柔都围在土火边上坐着。
他的爷爷林兴全本该睡觉了，此刻也是斜靠在床上。
大家像是在讨论着什么问题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
穿在老爷子床上的林振生听见开门声就抬头，看到是林陌阳后那黝黑的脸上泛起一抹笑容：“陌阳，回来啦？静怡怎么样啦？”
说是笑，但在林陌阳眼中，明明就是见他回来了，强行挤出来的笑容。
林小川带着妹妹还有老爷子看向林陌阳的眼神，都露出一副期待。
见状，林陌阳面露微笑：“生啦，爷爷，你当老祖啦，爸，你当爷爷啦，还有小川小柔，你们也当叔叔姑姑啦。”
林陌阳分别冲着每个人都笑着强调一句，想要用这份喜悦冲散刚才凝重的氛围。
“是吗？那太好了！”
“这一下子咱们一家人辈分都往上提了一个档次呢！”
林小川跟林小柔一脸笑容，看他们真情流露的笑容，就知道他们是真心为这个好消息感到开心。
就连林振生，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陌阳啊，是男还女孩啊？”
此话一出，林小川跟林小柔顿时就止住了笑，静静地坐在土火旁不说话。
听到这儿，林陌阳大概猜到些什么。
他也不藏着掖着，干脆敞亮地开口：“爸，是女儿，咱们一家人的小棉袄。”
林陌阳话音刚落，就看到原本靠在床头的老爷子钻回了被窝。
林振生脸上，也是露出一丝苦笑，转头看向老爷子：“爸，这都啥年代了，男孩也好女孩也罢那不都是咱们老林家的种吗？”
“您就借我50块钱，等我那些煤卖了就还您！”
看得出来，林振生脸上的表情很无奈。
林兴全老爷子有三个儿子，老大林振福当兵，赶上76年大地震，牺牲了。
老二林振生，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庄稼汉。
老三林振荣，从小到大备受老爷子宠溺，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只要老三张口，随时随地都能从两老人身上拿到钱去嚯嚯。
听到林振生的话，林兴全身子一动不动，淡淡说道：“是不是老林家的种你们心里没数？更何况还是个赔钱货！”
老爷子的话一说出口，现场就陷入一阵沉默。
林振生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林陌阳，随即转向老爷子想要继续争取。
“爸！”林陌阳见状，开口阻止了林振生：“手术费的事不用担心，我在县城里找了个活计，等到静怡出院的时候钱肯定是够的。”
对于老爷子的无情，林陌阳并没有放在心上。
退一万步来讲，有了老爷子，才有林振生，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再者说，林陌阳对老爷子心里还是挺敬佩的，毕竟一辈子为了一件事儿辛苦奔波。
虽然直到死也没有完成，但也算是一个硬汉子。
现在无非是看林振生拖家带口，老人家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作祟罢了。
听到林陌阳的话，林小川跟林小柔顿时眼前一亮：“哥，啥活计，还要人不，我们一起！”
就连林振生也将目光看向林陌阳：“是啊陌阳，咱们多点人去，多赚点钱，以防万一。”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林陌阳这才发现，林振生脸上有一块肿红的地儿。
因为煤油灯光线暗淡的原因，刚才林陌阳没有注意到。
“爸，你的脸咋回事？”林陌阳的语气显得有些着急。
听见林陌阳询问，林振生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的。”
很明显，林振生在撒谎。
林陌阳不傻，一看就知道是人打的。
见林振生不说，林陌阳转头看向埋着头的林小川：“小川，告诉我，谁打的咱爸？”
带着些命令的语气，显然林陌阳此刻心里已经生气了。
那是养了他二十几年的爸，不是亲生，更似亲生。
不管是谁，敢打林振生，就是跟他过不去。
只是没等林小川开口，林振生就率先说道：“真是爸摔的，你快说说你找的是啥活计，咱们......”
“哎呀爸！”就在这时，林小川打断了林振生的话：“你能忍，我忍不了。”
“当时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就冲上去跟那群狗东西打一架了。”
听到这儿，林振生心里顿感不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陌阳很快就跟刘志强他们打成一片。
大家一起吃肉，一起喝酒，相谈甚欢。
林陌阳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十一点半。
当下就辞别刘志强，要去厨房给李静怡他们做饭。
一开始，刘志强无论如何也不让林陌阳离席。
在得知林陌阳的老婆刚生产急需要照顾后，刘志强也不勉强：“不仅是个好兄弟，还是个好丈夫，冲这一点，哥就认你这个弟弟了。”
“谢我刘哥，那各位，兄弟我就先失陪了。”林陌阳冲刘志强抱了抱拳，等对方点头同意后，他才重新回到厨房。
刘志强端起桌上的酒杯，随后又放下，冲着饭桌上一个人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那人见状，马上起身走到刘志强身边。
后者在他耳边轻语几句，那人就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最后刘志强又跟李海打听林陌阳的信息。
刘志强在鹏城经商，形形色色的人都遇到过。
这一次回方县，就是相准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想要寻找一个信得过的伙伴，在方县开一家海鲜酒楼。
将身边的人物色完，都没有找到一个信得过的。
直到今天遇到林陌阳，通过刚才简单的沟通，刘志强发现对方不仅讲义气，刚正不阿，心性善良，还有一手好厨艺，不免心里就来了兴趣。
这年头，不管是谁都穷怕了，找一个信得过靠得住的伙伴，难如登天。
一个不注意，所有的投资就会打水漂，所以刘志强显得格外谨慎。
“说实话我对他了解也不多，就知道他老婆在县医院生产，他每天准时准点来给他老婆做吃的。”
“除此之外，就是这一身好手艺，这点你们也都知道了。”
“啊，对了，还有一点，就是为了凑住院费，他......”
李海没有隐瞒，将他知道的都告诉了刘志强。
完了之后，刘志强笑着看向自己左手边一个下颌右侧有一颗黑痣的国字脸男人：“白院长，这不是无巧不成书吗，哈哈......”
这人正是县医院的院长，白宗泰。
听到刘志强的话，白宗泰也是一脸微笑：“强哥，不用多说，兄弟我懂，哈哈......”
二人会心一笑，便又招呼着大家继续吃饭。
一旁的李海云里雾里，对他们的对话一点都没听明白。
不过刘志强却心情大好，显然他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遇上林陌阳这样一个淳朴善良又有本事的人。
一个心里面装着家的男人，绝对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心中暗自决定，趁着过年这段时间考察考察，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没一会儿，那个被刘志强叫出去的人回到饭馆，从包里拿出几个空的红包递给刘志强。
刘志强当下拿出挎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大团结还有两张1块的零钱给塞了进去。
随后就放到自己包里，招呼着白宗泰他们继续吃喝。
不经意间，半小时时间过去。
林陌阳拿着打包好的饭菜从厨房中走了出来，到刘志强身边招呼了一声：“强哥，你们吃好喝好，兄弟我先去医院了。”
闻言，刘志强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转了过来，从包里拿出刚才包好的红包递给林陌阳：“兄弟，我跟你一见如故，现在弟妹刚生产，我这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封个红包表示祝贺，你可千万不要推辞。”
看着刘志强递过来的红包，林陌阳果断拒绝：“强哥，这不妥，咱这才认识一天，我怎么能受这么贵重的礼？”
听到他的话，刘志强故作一脸不悦：“这什么话？男女之间还有一见钟情呢！”
“再说了，你不要可以，但我这是给我那没见过面的侄女准备的，你要是再推辞，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哥哥？”
显然，刘志强这姿态，今天这红包必须得送出去。
见刘志强话都说到这儿了，林陌阳也不好再推辞，将红包收下：“行，那我就替我那闺女谢谢强哥。”
说完，林陌阳将打包好的餐盒放在桌上，随即转身回到厨房。
见状，在场几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没一会儿，林陌阳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不知道装了什么，看上去沉甸甸的样子。
林陌阳拎着塑料袋，来到刘志强跟前将塑料袋递了过去：“强哥，来而不往非礼也，兄弟我没啥贵重的礼物，这是昨晚我在河里抓的鱼，送几条给你回家炖汤喝。”
闻言，刘志强直接接过塑料袋，没有任何推辞。
“嚯，好家伙，还是鲜活的，寒冬腊月的这可是稀罕物，这这三条看上去有十来斤吧，够我们家吃上几顿了。”
“谢谢啦，好兄弟！”
刘志强看着鲜活的鱼，笑得合不拢嘴。
看向林陌阳的眼神，更为赞赏。
按市场价，这十来斤鱼够15块了，比他给对方的红包还要多，属实算得上回礼。
更何况，这还是夜间去河里抓的，卖个三块完全都不是问题。
听到刘志强说是活鱼，其余几人跟着也来了兴趣，凑上前来查看。
见的确是活鱼之后，大家更是一脸欣喜。
“林兄弟，这鱼卖不卖，给我来两条。”
“我也要，兄弟你开个价。”
“供销社那边刚才已经清空了，其他地方也没得卖，真想不到林小兄弟这么能干，大晚上还下河捕鱼。”
“......”
看着大家求鱼若渴的表情，林陌阳心中大喜：“卖，肯定卖，只是我现在得给我老婆送吃的去了。”
说到这儿，林陌阳看向李海：“海哥，按市场价卖给几位老板就成。”
“好勒！”李海应了一声，就起身准备去厨房把鱼拎出来。
“慢着！”就在这时，刘志强开口阻止了李海，转而冲白宗泰他们说道：“各位，这鱼可是我弟弟深更半夜从河里抓上来的，按市场价不妥吧？”
闻言，几人瞬间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
“强哥说得对，确实不妥！”
“得亏强哥提醒，兄弟，市场价的话我们就不要了，你多少涨点意思一下！”
“就是，哥几个也不差那几个钱，兄弟大可放心！”
“对，涨，必须涨！完了我们出去再给你宣传一下，一会儿你这儿肯定就热闹起来了。”
面对众人的强烈要求，林陌阳感激地说道：“谢谢强哥，谢谢几位哥哥照顾兄弟的生意，既然这样，那就两块一斤吧。”
“另外，几位哥哥宣传的时候，可不要告诉别人价格哈！”
闻言，大家相互看了一眼，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成，没问题！”
“对，现在就把鱼拿出来吧，我先选。”
“沃去，凭什么你先选，大家都有份！”
这一幕，给一旁的李海看呆了。
这生意还能这样做？
买家求着卖家涨价？

雪，依旧下着。
林陌阳，心如死灰。
寒风刮过脸，将滚热的泪水打散。
难道老天打开了他重生的窗户，却关上他拯救父亲的那一扇门吗！
不！
这样的重生，他不要！
如果上辈子能早点出车祸，重生后他是不是就能早点醒过来？
如果他再跑得快一点，是不是就一切都能赶得及？
他恨呀！！
林陌阳用力往人群里挤，绝望冲击着他的大脑。
忽然，他余光看到不远处有道熟悉的身影。
他背着一个很大很大的背篓，背篓口子上面，横压了一块规整的大煤块。
看上去，最起码有一百一二十斤的样子。
背篓凳在打杵上，打杵两边分别是一只黑不溜秋的手背。
对方背对着林陌阳。
林陌阳的心脏此刻扑通扑通狂跳。
冷静的大脑才想起一段记忆。
那一年的今天，隔壁村里有个醉汉摔在雪地里冻死了。
现在聚集的这群人，显然是在给那个醉汉收拾尸首后事。
也就是说，眼前完好的背影，正是林振生，他的养父！
太好了！
老爸还在，一切都还赶得及！
近乡情怯。
林陌阳的目光，直勾勾看着父亲左手背上清晰可见的刀疤。
那双手，将他从蹒跚学步养大成人。
那个疤，陪伴着他从小到大。
然而，长大后的他却嫌弃了，厌倦了！
“拿开你肮脏的手，我是苏大首富家的大少爷，你们林家不配跟我有任何关联！”
即使他这般绝情，但对方依旧憨厚包容。
在他被亲爹妈赶出来以后，是这双手接住了他。
让他有落脚地，有饭吃！
甚至四处借钱，给他娶了个婆姨。
但是他嫌弃，认为这不过是老林家又一种为了留住他从而攀附苏家的伎俩。
直到打拼数年，他才反应过来。
给自己娶婆姨，是养父母为了让他在被苏家驱逐的绝望中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向往。
这双手，也自那以后，永远的离开了。
这一世，林陌阳决定，一定要抓紧这双手，不再松开。
林陌阳两步跑过去。
“爸！”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让背篓前面的身姿明显愣了一下。
但是，林振生没有回头。
自从林陌阳得知他是苏家丢失的儿子之后，心里面对贫穷的家人只有嫌弃。
甚至，已经有很久没有再叫过他一声爸！
这都不重要，只要孩子开心，就比什么都好。
他不是不想回头，而是不敢回头。
他害怕回了头，背后空空如也，一切又只是自己的幻听。
他不敢去赌！
“爸！”
又是一声带着哭腔的悲呼，林陌阳的心要碎了。
这声爸，从他上一世离开老林家到现在，他足足想了三十几年。
无数夜晚的梦里，他牵着那双黝黑长满茧子的手，嘴里叫着“爸，爸爸，老爸......”
醒来后，是黑压压一片沉寂！
“爸，是我啊，陌阳！”
“三转一响我不要，我只要我们老林家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儿子我以前错了！”
伴随着“噗嗤”一声，林陌阳双膝跪地，泪流满面。
随着林陌阳的声声呼唤，林振生这才相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在身后呼喊自己的，就是自己养了十几年那个孩子。
似乎，不一样了，林陌阳他长大了！
林振生忍着心里酸楚的激动，敷满煤烟的脸色露出憨厚的笑容：
“陌阳你怎么来了？快回去，我把这些煤拿去卖了，给你买自行车！”
孩子成家了，又马上要参加高考。
有个自行车，不仅会方便许多，骑出去也有面儿！
“爸，你听我说！”
眼看林振生没事，林陌阳赶紧开口：“静怡马上要生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得赶紧送她去医院！”
“买自行车的钱，咱们就拿去给静怡付住院费！”
闻言，林振生也反应了过来。
但对林陌阳的转变感到非常诧异，竟然主动关心起儿媳妇了。
平日里，林陌阳对李静怡总是恶语相向，称是对方阻挡了他回苏家的路。
所以，李静怡一直都是跟着二老养胎，没有跟林陌阳在一起。
不过诧异归诧异，林振生心里很赞同林陌阳说的。
这寒冬腊月，天寒地冻，自家条件又不好，要是儿媳妇有个好歹，那得遗憾一辈子。
幸好儿子想通了。
“那你赶紧先回去准备，我这就去把这些煤给卖了去！”
说话间，林振生忽地用劲，背篓离开打杵。
也就在那么一刹那，打杵地下的泥土发生下滑，林振生一个没稳重，身子就滚入了半山坡灌木丛中。
“老爸！”
林陌阳一声惊呼，赶紧冲上前。
好不容易抓到的希望，他不能还没抓紧就又失去！
好在冬天的灌木丛有冰雪包裹着，林振生失足的瞬间将背篓先翻过头。
并无大碍！
林陌阳赶紧跑到土坎下朝林振生伸手，想拉老爸从灌木丛中爬上来。
然而林振生原本想要伸出来的手，突然间又缩了回去：
“陌阳，这煤烟不好洗，你怕脏，弄脏了你的手可不行！”
见此情形，林陌阳鼻子一酸，巴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老爸，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抓紧一点，那样你才能更早地抱上你的乖孙女啊！”
林陌阳没有收手，直接要求林振生握住自己的手。
不再犹豫，林振生伸出手，握住了林陌阳那略显白皙干净的手。
刹那间，林陌阳感受到了父亲林振生宽大粗犷的手掌。
温热鲜活。
上面，还有一处磕破皮的伤口，血红印记看上去与这黑白的一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伤口处已经没有流血，显然是之前林振生搬运煤块时不小心伤到的。
林陌阳心头莫名的酸楚涌上。
这一幕，他幻想了将近40年。
这一刻，他手里拉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父亲。
更是父亲的新生，自己的新生，老林家的新生！
将林振生从灌木丛中拉了出来，林陌阳没有闲着：“爸，您先歇会儿，我去把煤块弄一下！”
说着，转身将背篓的背带取下，就开始忙活。
林振生看着雪地里将煤块按大小顺序放入背篓的林陌阳，不免心里一阵火热与欣慰。
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