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正在吃晚饭。

以往这个时候，家里总是吵吵闹闹的，不是江茉莉嫌这嫌那挑肥捡瘦，就是两姐妹在拌嘴吵架。

如今姐妹俩都嫁了出去，家里倒是清静了，但也冷清了。

江鹏几口呼噜完碗里的面条，抹着嘴巴钻进了里间。

江家总共两间房，以前江大海和李红英睡外间，江茉莉和江晴睡里间。

江鹏从小就没自己的房间，都是挤在外间的小床上睡。

江茉莉和江晴这一出嫁，江鹏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房间。

江大海看着暗自垂泪的李红英，开口劝：“吃饭吧，面都坨了。”

李红英红着眼睛将没动过的饭碗，推给江大海，“你吃吧，我吃不下，也不知道小晴是怎么个情况，有没有吃上饭。”

江大海看着她：“你要放心不下，明天就回老家看看，家里的罐头和糖，拎上一些去，不要失了礼数。”

李红英忙道：“那我明天早上去，中午前回来，不会误了烧饭。”

“行，吃饭吧。”

“诶！”

李红英擦了泪，拿起筷子，看江大海碗里已经见底，下意识道：“我分半碗给你吧，我吃不完。”

“我够了。”

听江大海这么说，李红英这才埋头吃起来。

江大海很快吃完，放下筷子起身：“我出去转转。”

“那你早点回来，我把洗澡水给你热在锅里。”

“好。”

江大海推着自行车刚出门，就碰到一个车间的同事。

“江工，这么晚了还出去呢？”

“嗯，有点事出去一趟，你这是才回来呢？”

“这不老周请喝酒嘛，喊了你的，你又不去。”

江大海摆摆手：“最近家里事多，改天，改天我请。”

“行，我可等着了！”

闲聊几句，江大海骑上自行车离开了家。

……

眼看军区大院就在前面不远，江大海从自行车上下来，改为推着走。

他步子放得很慢，眼睛盯着军区大院的门口。

李红英想女儿，他又何尝不想女儿。

想知道女儿在婆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被为难。

索性晚上没事过来瞅两眼，说不定就瞅着了呢。

江大海推着自行车，在军区大院门前徘徊了两趟，没瞅见女儿，倒是引起了警卫兵的警觉。

上前将他拦下，“这位同志，你是干什么的？”

警卫兵荷枪实弹，眼神冷锐，江大海不免紧张，“我，我路过的。”

“你是哪个单位的？家住在哪？请出示你的证件。”

江大海知道警卫兵是把他当成了不法份子。

只要给女儿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就解决了。

可他不想给女儿添麻烦。

女儿本来就不受婆婆喜欢，他当爹的帮不上忙，也绝不能给女儿拖后腿。

更何况，他大晚上不在家呆着，跑到这来守在女儿婆家大门口，传出去怪丢人的。

江大海老实向警卫兵说了个人信息和单位，可拿不出证件证明，警卫兵便不让他走，还要将他的个人信息上报给上级核查。

江大海既后悔又焦急。

早知道会惹出这样的乱子，他说什么也不来了。

陆婷婷晚上出门扔垃圾，听到大院外有争执声，便好奇的出来瞧热闹。

这一瞧，嘿，这不是江茉莉她爸吗？

江茉莉在学校里经常惹是生非，被请过好几次家长，每次都是江大海来的学校，以至于学校的人基本都认识江大海。

江大海脸形端正，浓眉大眼，穿着白衬衫，梳着偏分头。

在晚间朦胧的灯光下，竟还有点儒雅和英俊。

想到小姐妹让她给江茉莉当后妈的提议，陆婷婷脸皮臊得慌，脚却不受控制的走到江大海跟前。

“你来这干什么？”

江大海看着陆婷婷，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警卫员认出陆婷婷的身份，礼貌道：“陆同志，你认识他吗？”

听到警卫员对陆婷婷的称呼，江大海既喜且忧。

女孩是陆家人，可以替他证明身份。

可这样一来，他偷偷过来瞅女儿的事，只怕也瞒不住了。

“嗯，认识，他是我三婶的父亲。”

三婶？这是陆三爷的老丈人？

警卫兵吓得立刻松手，并向江大海敬礼赔不是。

陆埕可是出了名的护短和霸道，知道他抓了他老丈人，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他呢。

警卫兵离开后，江大海感激的向陆婷婷道谢：“陆家姑娘，谢谢你。有个事还想麻烦你，今晚这事，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家茉莉？我办事路过这边，想着能不能碰着我家茉莉，就多停留了一会，哪知道被警卫兵误会了，茉莉性子急躁，我不想她担心。”

陆婷婷哼了哼，“知道了。”

“谢谢，谢谢！今晚太麻烦你了，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家早点休息，再见！”

说完，江大海便骑上自行车走了。

陆婷婷盯着他背影看了会，也转身回去了大院。

就算江大海不让她保密，她也不打算跟江茉莉提这事。

她可没那好心帮江大海，她巴不得江大海被警卫兵抓起来，好让江茉莉出糗丢脸。

可事后被家里人知道了，尤其是她三叔知道了，肯定会狠狠收拾她。

她是碍于长辈的威严才不得不帮江大海，才不想让江茉莉认为她是在示弱低头呢。

越想越气，路过陆家门口时，陆婷婷攥着双拳暗暗发誓。

江茉莉，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踩到你头上去！

哼！

……

张家早饭桌上。

江晴端着半碗玉米糊糊，一小口一小口，吃得食不下咽。

农村的玉米粉都是自家用石磨推的，粉质十分粗糙，哪怕煮成汤糊糊，吃起来也依旧喇嗓子。

昨晚睡得也不好。

土坯房里不仅潮湿，床还硬，硌得她难受死了。

来之前她是有心理准备的，知道农村条件苦，但没想到苦成这样。

左不过两三个月，咬牙挺一挺就熬过去了。

江晴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对面，金玉兰瞧着她斯文秀气的模样，机关枪似的开了口：“小晴，赶紧吃，吃完一块下地干活去。秧田里头长了不少草，玉米地也得施肥，红薯地得清虫子，活多着呢，你早点进了门也好，帮着家里一起干活。”

金玉兰的话，如同一桶凉水，将江晴好不容易燃起的信心，嗞的一声浇灭了。


“弟妹你放心，小晴懂事着呢，你瞧这院子里的衣裳，都是她洗的，洗得多干净啊。”

李红英看向院子里晾晒的衣服。

两根晾衣竿挂得满满当当，其间不凡有大老爷们的裤衩子。

女儿在江家时，虽然也洗一家子的衣裳。

可江大海和江鹏父子俩的裤衩子，从来都是自己洗，没让女儿沾过手。

李红英生性懦弱，即便是觉得不妥，却不好当金玉兰的面提出来。

女儿才到婆家，惹了金玉兰的不喜，往后日子只怕不好过。

罢了，这都是女儿自己选的路。

都是命啊。

金玉兰是过来人，知道怎么安李红英这个亲妈的心，“弟妹啊，你放心，小晴进了我们家的门，我必定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看待，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李红英要的就是这话，连连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这话就见外了，别说小晴现在是我儿媳妇，就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当伯娘的也得关照小晴不是？咱可不是那种虐待儿媳妇的恶毒婆婆。”

话说到这份上，李红英也没了别的话说，起身要告辞。

“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们在里头忙，我就回去了。”

金玉兰起身往外送，嘴上却客套：“难得来一趟，吃过饭再走呗。”

“今天就不吃了，家里还有事，改天有空我再来。”

李红英回头瞧了眼，见江晴没有要送她的意思，不由暗自神伤。

江晴内心挣扎过后，还是追了上去。

“妈，我送你。”

“那行，小晴，你送送你妈，你妈来一趟不容易，你陪她多说几句。”

看出母女俩要贴心话说，金玉兰识趣的停下步子。

等母女俩出了门，她回到堂屋，将李红英拎来的东西拿进屋锁到柜子里。

家里一帮子馋鬼，好东西不藏起来，两天就给造没了。

“家里怎么样？江鹏没欺负你吧？”

听女儿问，李红英答道：“小鹏虽然不着调，但心眼不坏，你别总对他看不惯。”

“她们姐弟俩都是一丘之貉，没个好东西！”

江晴没好气的骂了句，又问起她留在家里的东西。

她走得仓促，只带了几身换洗衣裳和复习要用的课本，还有不少个人物品留在江家。

“你和茉莉留在家里的东西，我都收起来了，你要用就回来取。你和茉莉住的房间，现在是小鹏住着。”

江晴冷笑。

表面假模假样的劝她留家里待嫁，转头她人一走，立刻就让亲儿子搬进房间。

分明就不想给她留后路。

无所谓，她也从来没指望这个虚情假意的继父。

……

叩叩，叩叩。

“小江，该起了。”

江茉莉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扭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才8点，立刻就倒回床上。

“我再睡会，别喊了！”

听到房间里传出的回答，安慧索性将门推开，对着床上的江茉莉道：“小江，快起来，一会表婶送你回娘家。”

送她回娘家？

这是容忍不了她作妖，要将她扫地出门了？

不行，她得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全军区大院都知道，赚一波嫌弃值才不亏。

不然这婚岂不白结了！

江茉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箱柜麻溜开始收拾行李。

“行了，别收拾了，赶紧洗把脸，吃点东西跟表婶回娘家吧。”

江茉莉腾的就火了，叉着腰，扬着嗓门：“不是，你们什么意思？赶我回娘家，还不让我把我的东西带回去？怎么，想昧我的嫁妆？”

安慧目瞪口呆，“你说什么呢，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你不回娘家了？”

江茉莉战术性眨眼，叉着的双手垂下去，“哦，回门啊。”

虽说有点尴尬，但只要她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妈，我误会了你是我的不是，但抛开事实不谈，你难道就没有错吗？”

安慧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我错哪了？”

江茉莉振振有词：“这么重要的事，你至少提前一天告诉我，让我有个准备。”

“算了，大家都有错，我不计较你也别跟我计较，就这样，我去洗脸了。”

安慧瞪着她跑进卫生间的背影：“……”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儿媳妇，就跟兔崽子一样，一天不气她一回就不舒坦！

……

江家门口。

江大海背着双手来回的踱步，时不时往巷道口望两眼。

今天是女儿回门的日子，他特地调休没上班，还跟儿子一块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着女儿回来呢。

“江工，都9点半了，你家茉莉还没回呢？”

我这个皇帝都不急，你们一帮子太监急什么？

江大海心里头烦街坊的多事，嘴上却打哈哈：“就快回来了。”

江茉莉嫁进军区大院，可是机械厂家属区近段时间最轰动、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无人不谈。

今天她回门，全家属区的人都关注着，甚至有人专门过来守着看热闹。

在婆家过得好不好，回趟娘家就看得出来。

这要是面色红润，笑容满面的回来，那肯定是在婆家过得舒心又滋润。

反之，要是愁眉苦脸的回娘家，那在婆家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除了江大海一家外，全家属区的女人都希望是后者，都不希望江茉莉在婆家过得好。

她们都没过上好日子，凭什么江茉莉过上好日子。

……

不多时，从巷道口方向走来一行人，打头的，赫然是大舅哥阮富国。

“大海，你这是知道我们要来，特地出来迎接呢？”

阮富国人未到，声先到。

江大海迎上前：“富国，富强，富顺，你们怎么来了？”

阮富强笑哈哈：“今天茉莉不是回门嘛，我们来给你撑撑场面。”

按习俗，新婚夫妇回门，女方这边一般会叫上亲戚朋友，设宴款待新女婿。

陆埕回了部队，今天不陪着女儿回门，江大海便没打算摆席，只想简单跟女儿吃顿饭，陪女儿说说话。

可亲戚都上门了，他也不能往外赶，只能笑脸将人迎进门。

家属区门口。

江鹏百无聊赖的坐在大石磨上，嘴里叼着根草，抻长脖子往大门外张望。

都这个点了，他姐怎么还不回来。

该不会是忘了今天回门吧？

一旁的石宇捅咕他胳膊，“江鹏，你三个舅舅今天来，肯定又是找你爸借钱。”

“我爸没钱，钱都给我姐买嫁妆了。”

张磊道：“你爸没钱，你姐有钱啊，陆家不是给了她一大笔彩礼？”

江鹏扯了扯嘴角，“他们要能从我姐手里借到钱，我以后都不喊他们舅舅了，我喊他们爸爸。”

话音刚落，脑后勺就挨了一记巴掌。


“妈的！谁啊？”

江鹏暴躁的回过头，看到是自家老姐，立刻收起张牙舞爪：“姐，你回来了？！”

石宇和张磊两个也忙不迭向江茉莉谄媚：“茉莉姐，几天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江茉莉从包里摸出一包干部烟丢给两人，出门时在陆德钊烟盒里顺的。

“小鹏今天有事，你们自己玩。”

“好嘞！”

两人接着烟，开开心心走了。

江鹏艳羡的目送两人：“给老子留几根……”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茉莉揪住了耳朵。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背着你老子认别人当爸爸？江鹏，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疼！轻点！姐，我错了，我说笑的！”

“你是挺孝的！”

江茉莉松开手，一脚将人往前踹，“走，回家收拾你！”

“别踹，我新做的裤子，今天第一天穿，衬衣也是新做的，用姐夫买的料子，怎么样，帅不帅？”

江鹏边拍身上的灰，边同江茉莉插科打诨。

马红梅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眼熟。

这不是她嫂子年轻时候吗？

一样的泼辣，脾气火爆，要说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江鹏看着马红梅手里拎着的高档烟酒糖，双眼放光，“姐，这些是你买给爸的？”

江茉莉介绍马红梅，“这是表婶，喊人。”

“嘿嘿，表婶好。”

马红梅笑着点点头。

江鹏主动凑到马红梅面前要帮忙：“表婶，东西给我吧。”

“表婶，给他拎。”

听江茉莉这么说，马红梅便把手里的两个网兜，都给了江鹏。

江鹏将两个网兜系到一起，挂到脖子上，昂着首挺着胸，神气的好像脖子上挂着两块金元宝。

江茉莉好笑，“你是不是有毛病？”

“那帮八婆见不得你好，说姐夫不待见你，迎亲那天都没露面，个个盼着你被婆家嫌弃。我得让她们看看，你在婆家过得可好了，还给爸拎回来这么多好东西，气死她们！”

江茉莉四下环顾，果然有不少人都往她们这边看，交头接耳的。

“那不是江茉莉吗？”

“是啊，她今天回门呢，瞧那烟啊酒啊茶的，都是好东西呢！江家这回真是时来运转了，往后啊可享不完的福气了。”

有人看江鹏肩上挂着的好烟好酒，酸得不行。

“怎么就她自个，她丈夫没跟着一块回门呢？”

“迎亲那天人就没来，今天回门也不来，我看这婚事长不了！”

“谁说不是呢，让她自个回门，摆明就是不看中她这个儿媳妇。”

街坊的议论姐弟俩虽然听不见，但也猜到没好屁。

“这帮八婆，肯定又在背后说你坏话。”

“让她们说。”

说得越多，她嫌弃值涨得越多。

只可惜家属区这片已经被她开发得差不多了，很难再收割到新的嫌弃值。

军区大院那头倒是还能再开发个两天，但也不够，她现在任务进度还没过三分之一呢。

得想法子找新路子才行。

“姐，舅舅他们来了。一会他们要是问你借钱，你可千万别答应。”

从江鹏的表情和语气可以看出，对几个舅舅怨念颇深。

正常来说，舅甥之间的关系是很亲近的。

江茉莉挑眉，“他们经常上门借钱吗？”

“十有八九，反正每次上门准没好事。”

江茉莉呼叫系统：“阮家几个舅哥，欠了江家多少钱？”

一阵哗哗的翻书声后，书中记载，大舅哥阮富国总共借钱九次，欠江家135块，二舅哥阮富强借钱7次，欠江家124块，三舅哥阮富顺借钱5次，欠江家80块。

“在江大海受伤丢了工作后，他们有没有还钱？”

没有。江大海丢了工作没钱治伤，上门讨要过几次，三兄弟不仅一分钱没还，还落井下石。

原书中，李红英被江大海扫地出门后，跟江晴带着一块随军去了西南，而江鹏又远在部队上。

江大海断了一只手，没人照顾他，又没收入来源，生活难以为继。

江大海找阮家三兄弟讨债。

三兄弟非但不还钱，反倒骂江大海咎由自取，说他苛待继室继女，一味宠溺亲女儿，把亲女儿养得又蠢又坏，还说江大落到家败人亡的境地，都是江大海的报应。

这番话让江大海大受打击，最后伤重不治，郁郁而终。

要江茉莉说，江大海就是太善良了。

换作她，死也得拉上阮家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做垫背。

什么玩意！

越想越气，江茉莉抬脚就给江鹏一记踹。

江鹏莫名其妙，“姐，你踹我干嘛？”

“看你来气，一点用都没有。”

“我怎么了我？”

“这种借钱不还的亲戚上门，直接拿扫把打出去就是了，还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上门，你光长个子没长脑子吗？”

“你光骂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样？每次大舅妈拎来的桃啊杏的，你吃得最欢了。”

原主被江大海宠得不知人间疾苦，不懂得体谅江大海赚钱辛苦，还虚荣。

被几个舅妈吹捧几句，说几句好话，她还真以为自己家是大地主，撺掇着江大海把钱往外借。

蠢得她都想抽自己几个耳光。

江茉莉转头对马红梅道：“表婶，帮我个忙行不？一会回家你以陆家人的身份，让我几个舅舅还钱，他们要是不还钱，就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关牢里去！”

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陆家再有权势，乱抓人也是犯法的！

马红梅看着她，表情一言难尽，“小江，家里还有事等我回去忙呢，我就先回了。”

“这都到家门口了，进去喝杯茶再走呗。”

“不喝了，下次下次。”

话没说完，马红梅就已经转身往大门走，显然不想掺和江家的家务事。

看马红梅走得飞快，江茉莉暗暗好笑。

她可没指望马红梅会帮她，不过是找借口将人打发走。

……

今天江家外头的巷道格外热闹。

有带着孙子玩的，有剥豆摘菜的，还有晒东西的。

看似各忙各的，其实都在等着看江茉莉笑话。

她们可都知道了，江茉莉是一个人回的娘家。

活该！

姐弟俩刚在巷子口露个头，街坊四邻就齐唰唰看过去。

“呀，茉莉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没看到你家男人呢？”

看着对方幸灾乐祸的脸，江茉莉指了指身侧，“我男人不在这吗？”

那人盯着她指的地方看了半天，还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

没人啊。

“看不见那指定是你眼神有问题，回家多啃几根胡萝卜，治眼睛的！”

江鹏狐假虎威跟在江茉莉身后，施放嘲讽技能：“真可怜，年纪不大眼睛就瞎了！”

那人气得冲姐弟俩啐骂：“装神弄鬼的吓唬人，迟早遭报应的！”

江茉莉回头：“放心，真有那么一天，以你的岁数也看不到的。”

那人气得倒仰。

嫌弃值+2，入帐20000元。

成功俘获两条漏网之鱼，江茉莉心里舒服了。


“茉莉，你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江茉莉被李红英拍醒。

她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镜子中的脸。

面如芙蓉，眉若远山，眸似秋水，朱唇娇艳。

她瞌睡一下就醒了，被自己美醒的。

其实也就简单挽了个发，描了个眉，再抹了个口红，全靠这张脸本身的底色在撑着。

李红英和一帮亲眷们围着江茉莉，看得移不开眼：

“啧啧，真是漂亮啊。”

“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比咱们茉莉更好看的新娘子。”

“这小脸蛋，又白又嫩，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

“难怪能被大领导看上，这模样，哪个男人看了不喜欢？”

江茉莉在一片恭维声中伸了个大懒腰，得知距离陆家上门迎亲还有一个钟头，不客气将人全赶出了房间，她自己则躺床上继续补觉。

8点半，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的来到江家。

不仅安慧这个婆婆来了，连一直没露过面的陆德钊也一块来了，一身军装英勇又神武，着实让江大海喜出望外。

原本迎亲有闹门和穿鞋的流程，鉴于陆埕这个新郎官的缺席而取消，直接到敬茶拜别的这一步。

家里太狭小，敬茶的地方设在了院子里。

江大海高坐上位，旁边位置摆着阮柔的照片，李红英站在照片旁边。

当身穿婚服的江茉莉一露面，全场都为之一静。

女孩肤白胜雪，眉眼如画，红裙及地，细腰不盈一握。

就那么站在那，活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仕女。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真漂亮啊。”

“是啊是啊。”

院外围满了街坊四邻，虽然对江茉莉各种瞧不上和嫌弃，但江茉莉的这张脸，她们是真没话说。

陆德钊小声跟妻子咬耳朵，“老三这臭小子，眼光倒是好，挑了个这么好看的媳妇。”

安慧心里有些难受。

老三有多喜欢这姑娘，她当妈的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今天是这姑娘一辈子最漂亮的时候，可惜老三这个新郎官却看不着。

“哎呀，你怎么哭了？这大喜日子的，可别让人看见了，不然还以为咱们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呢。”

看安慧眼圈发红，陆德钊忙不迭安慰。

安慧低头用手帕拭眼角，闷声道：“我想老三了，不知道他现在到哪了。”

“估摸着这会到峨眉山了吧。”

提到小儿子，陆德钊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儿子却因为任务而错过，一生遗憾。

他示意一旁端着相机的蒋小光，“赶紧照下来。”

“首长，已经照过了。”

“让你照就照，哪那么多废话，多照几张！”

“是！”

蒋小光端起胸前的尼康相机，对着给江大海敬茶的江茉莉狂按快门。

江茉莉从伴娘手里接过茶，双手递给江大海：

“爸，您喝茶。”

“诶，好！”

江大海满脸堆笑，眼圈却一下就红了。

从前天天都盼着女儿能够嫁出去，愁得吃不好睡不好的，今天真要嫁出去了，他又挖心割肉一般的舍不得。

江茉莉看着江大海哭，鼻头也有些泛酸。

江大海喝完了茶，将连同陆埕的那一份改口红包，一并递到江茉莉手上。

“以后要好好跟小陆过日子，尽好为人妻子的本份，孝顺公婆……”

等江大海说完了叮嘱的话，安慧代替陆埕，向江大海作了照顾江茉莉的承诺，敬茶礼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是背嫁。

江鹏背上江茉莉埋头往外走，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姐，你听爸的话，好好跟姐夫过日子，别跟姐夫闹了。”

“要是以后姐夫欺负你，你回来告诉我。”

江茉莉：“告诉你你能干嘛？”

一开口，江茉莉才意识到自己也在哽咽。

都是父子俩闹的。

对她而言，今天的婚礼就是走个过程，毕竟她只是一个过客，可被父子俩的伤感情绪所感染，她也不自不觉红了眼。

江鹏说道：“就算他是姐夫，敢欺负你，我也跟他拼命。”

江茉莉道：“你打得过他吗？”

“打不过也要打。”

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也冲淡一些伤感气氛。

巷道两边不少街坊四邻看热闹。

二十名军装小伙，每人推着一辆二八大杠，每辆后座都捆着沉甸甸的陪嫁品。

这样盛大又隆重的迎亲，她们还是头一回见。

“这个惹事精，可算是嫁出去了，以后咱们家属区都能清静点了。”话是这么说，可语气却酸溜溜的。

能不酸吗，最讨厌的人竟然嫁得最好。

太让人想不开了。

有人发现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中没有陆埕，“嘶，怎么没见着新郎官呢？”

“新郎官没来迎亲，是俩公婆替新郎官来的。”

“迎亲都不来，肯定是知道了江茉莉的臭德性，后悔了，不乐意娶了。”

这个猜测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在街坊邻居看来，江茉莉就不配过好日子，就活该被夫家嫌弃。

……

原本的迎亲计划中，陆埕是要骑自行车载江茉莉招摇过市的。

可陆埕不在，让其他人代替陆埕骑自行车载江茉莉又不是回事，索性就用了陆德钊的军用吉普当头婚车。

蒋小光开车，陆德钊坐副驾驶位，江茉莉和安慧坐后排。

为了让后面的自行车队跟上，车子开得跟蜗牛爬一样。

江茉莉困得眼皮直打架，靠着椅背没一会就睡得昏天暗地。

陆德钊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同妻子交换眼色。

这闺女倒是心大。

换作其他姑娘，第一次跟公婆单独相处，只怕规规矩矩，手脚都不敢乱放。

安慧扭头看着睡得像头猪的江茉莉，觉得心大也挺好，总比哭哭啼啼的小怨妇强。

车身忽然颠簸了一下。

江茉莉身体一歪，脑袋直接砸在安慧肩头上。

似乎是感觉这样睡得比较舒坦，她无意识的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继续呼呼大睡。

江茉莉是真的困。

昨晚跟陆埕提了离婚的事后，她心里挺不得劲的，辗转到后半夜，刚闭眼没多久被喊了起来。

安慧肩膀被砸得有些疼，她伸手想将江茉莉推开，可瞅着女孩娇憨软乎的脸，心底不禁生出一丝柔软。

她自己没有闺女，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虽然孝顺懂事，但她面前从来都是规矩有礼，没有母女间的那种亲昵。

被江茉莉这样靠着，竟也让她体会到了有闺女的满足感。

江茉莉就这么睡了一路，直到快到陆家才被喊醒。


负责江茉莉所在街道的知青干事姓高，叫高静。

“高干事，忙着呢？”

高静一眼就认出了江茉莉。

毕竟早上才去过江家，这张水灵灵、嫩得能掐出水的俏脸蛋，着实让人难忘。

换作是她女儿，她也舍不得下放到乡下吃苦。

可理解归理解，规矩是规矩，谁都不能破例。

“想明白了？愿意来报名了？你们这些小年轻，既怕吃苦又怕累，要个个都像你们这样，祖国还建不建设了，社会还发不发展了？不成提统！”

“听君一席话，省我十本书，我虚心接受高干事的一切批评教育！”

江茉莉边应和，边关上办公室门。

“高干事，我内心是坚决响应上山下乡政策，也愿意为祖国的强大，贡献自己全部力量。只是，我家情况特殊，江晴她是我继姐，很快就要嫁人了，她这一嫁人，以后肯定是不会管我爸的。我弟下个月入伍，我要是再一走，家里边就没人了。”

“当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愿意接受处罚，就是能不能罚轻点？当然，我也不能让您白白帮忙，最多半年，我愿意把我的工作名额，无偿送给高干事。”

高静原本很不以为然。

处在她这个位置，拍她马屁想走后门的多了去了。

可听到江茉莉要拿工作岗位换，她坐不住了。

工作岗位那可是能吃一辈子的铁饭碗。

“你真能搞到工作名额？是什么样工作？”

“工作肯定是有的，至于做什么，得看人家安排，这年头，能有个正式工作就不错了，咱也没办法挑，是吧？”

高静权衡一番，答应了。

解决了下乡的难题，江茉莉心情都轻快不少。

加上兜里有钱，她饶有兴致的在街上逛了一大圈，买了些香皂牙刷牙膏毛巾之类的日用品。

香皂、牙膏和毛巾家里倒是都有，但却是全家人共用，她不习惯。

原主除了不爱干净，还不讲究，牙刷刷毛都用秃了也不换把新的。

最后，花1毛钱买了根雪糕，江茉莉边吃边走着回家。

倒不是为了节省车费，公交车的班次少，等车要等半天，车厢里又挤，空气也不好。

一个穿裙子的少妇，骑着凤凰自行车从江茉莉身边经过，齐耳的短发和裙摆，被风吹得扬起，看背影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惬意心情。

等拿到1亿奖金了，买它十辆八辆自行车，每天换着骑！

……

陆埕指挥两名送货工，将三轮车上的物品往家里搬。

大院里的老幼妇孺都围着看热闹。

“陆埕，你这又是自行车又是缝纫机，烟啊酒啊糖的，不会是要娶媳妇了吧？”

住陆家楼上的刘委员的夫人，笑着打趣陆埕。

“秀琴婶子，你猜对了，我这就是给媳妇置办的彩礼，你们都是有经验的老前辈，都来帮我看看，有没有缺了漏了的。”

听见这话，大家伙都一脸稀奇。

万年老光棍要娶媳妇啦？！

陆埕在一众大院子弟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就是脾气比驴还倔。

这些年，大院里的人，没少帮他说亲。

个个都是百一挑一的好姑娘，可陆埕愣是一个看不上。

眼瞅着就要27岁了，别家这个岁数，娃都能打酱油了，陆埕却还是个光棍。

“谁家姑娘啊？”

“陆副政委家的嘴可真紧啊，全院愣是没听到一点风声。”

虽然都没见过陆埕的媳妇，但大院的人都有一个统一认知，那就是，能被陆埕看上的，必定是相貌家世人品顶尖的好姑娘。

安慧站在自家阳台上，瞅着院外闹出的动静，没来由的心烦。

虽说儿子娶媳妇是大喜事，可她除了知道女方一个名字，别的两眼一抹黑，算什么事儿啊！

再瞅瞅，这一客厅的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烟、酒、糖、茶、糕点、布料。

真是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到女方家去。

提个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

……

周小青下班回到家，第一时间凑到江晴面前，打听江晴和江茉莉谁下乡的事。

白天在厂里上班时，她都一直挂心这事。

“江叔叔没说让谁下乡，但知青办说了，我和茉莉，必须得有一个要下乡。”

这还差不多。

别人都下乡，凭什么你们家不用下乡。

周小青暗暗幸灾乐祸，假模假样安慰江晴几句后，哼着歌开始淘米煮饭。

江晴朝周小青背影瞥去一眼，眼底尽是嘲讽。

周小青自以为悄悄写信向知青办举报，神不知鬼不觉。

孰不知，这都是她的算计。

周小青表面跟她交好，实际上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高中毕业后，她原本是被分配进了糖厂工作。

糖厂的职工，每月都能用内部价买到一些便宜的食糖。

好多职工将买到的糖，私底下转卖，以挣取外快贴补家用。

这在糖厂是不公开的秘密。

江晴有样学样，却倒霉的被糖厂抓了现行，工作也丢了。

上辈子，周小青告诉她是江茉莉举报了她，她信以为真，对江茉莉恨之入骨。

直到她死后，周小青拿这事巴结当了官太太的江茉莉，她才知道，举报她的人其实是周小青。

这两天，她故意在周小青面前，反复提起军人对象，又谈论江茉莉的婚事，目的就是想引发周小青的忌妒，从而去知青办举报她们。

以江茉莉的臭脾气，知道是周小青举报的她们家，还不得撕了周小青。

她不费一丝力气，既能让江茉莉下乡，还能报周小青举报她、害她失去糖厂工作的仇。

一举两得。

……

下班后，江大海到车棚拿自行车。

骑出机械厂大门后，他假装下车检查前轮胎，将气门芯拧松两圈圈，这才继续骑上车回家。

骑了没一会，前轮胎就彻底扁了。

江大海跳下车，推着自行车，往经常光顾的一个修车摊去。

刚给轮胎打上气，迎面就看到高静骑着自行车往这边来。

“诶，高干事，真巧啊，在这碰到。”

高静单脚支着地，冲江大海点头寒暄，“自行车坏了？”

“轮胎有点漏气。”

左右看了看后，江大海迅雷不及掩耳的将一个牛皮信封塞高静车兜的皮包里。

“高干事，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请您高抬贵手……”

高静打断他，“下乡的事，你女儿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回去问你女儿吧。”

说完，高静将东西还给他就骑上车走了。

江大海骑着车回家，一路笑，一路抹眼泪。

女儿懂事了，会替他这个老子分忧了。

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