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兮......”

他在宋宁兮面前蹲下来，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宋宁兮却沉默着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扶着墙站起来，从始至终，没看过他一眼。

陆璟川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缓缓放下来。

“兮兮，小舅刚才太生气了，所以说话语气重了些......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打人，毕竟你是个女孩子，该有女孩子的端庄和矜持。”

不论他说什么，宋宁兮都没有一点反应。

她一步步朝门口走去，直到走到门口，眼看着就要推门出去，陆璟川终于追上去。

“兮兮，你去哪儿？我送你......”

身后却在这时传来何佳卉的声音，“我的肚子......”

陆璟川的身体一僵。

余光里，刚才还在关心询问她的男人，已经转身朝那个方向奔过去。

宋宁兮讽刺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

回到家，宋宁兮关上房门，自己处理着腿上的伤。

陆璟川推她那一下不轻，膝盖都肿了，还略微破了皮，她倒吸着凉气清理干净，放下裤腿。

收拾医药箱的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点进去看，是何佳卉发来的照片。

医院病房里，男人的手包裹着女人的手，十指相扣，放在了女人平坦的小腹上。

宋宁兮的眼眶胀得生疼。

陆璟川的手，她又怎么会不认得呢。

那只曾经拥抱过、亲吻过，甚至深.入过她最私.密地带的手......此刻，却放在另一个女人的小腹上，那个女人肚子里，怀着他们共同的孩子。

眼泪悄无声息地大颗滚落，弄湿了屏幕，宋宁兮抬手去擦。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何佳卉的信息。

你小舅今晚不回家了哦，他说我今天受惊吓了，要好好陪我。

信息后面还跟了一个录音文件，宋宁兮的目光在那上面定格。

手指颤抖着点开，就听到那头闹哄哄的，男人们的声音却格外熟悉，正是今天在咖啡厅拦着陆璟川的哥们。

“璟川，今天要不是我们提醒你，你差点在宋宁兮那小丫头面前露馅儿了。”

“璟川还不是因为太关心嫂子，所以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真情流露了。”

“对对，谁不知道嫂子是璟川的心头肉？今天我们在咖啡厅多有得罪，那也是被逼无奈，还希望嫂子不要计较......”

“话说回来，璟川你演技真好啊，你看小外甥女那心疼的眼神，我都差点当真了。”

“璟川，说句心里话，你睡了小外甥女那么多次，她长得又漂亮，就没睡出点儿感情来？”

陆璟川的声音懒懒响起。

“你跟仇人的女儿能睡出感情来？我又不是个只会下半身思考的废物。”

一片哄笑声......

手机从手里滑落，宋宁兮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床边，捂住胸口大口喘.息。

原来陆璟川身边的人都知道了。

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被骗了这么久。

她一点都不想哭，因为那只显得懦弱，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最后哭得眼睛都红了，她把自己整个裹进被子里，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选择了逃避。

宋宁兮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在梦里像去了一趟地狱，地狱里的小鬼一会儿把她放在火上烤，一会儿泡在冰水里，她浑身都在发抖。

耳边隐约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医生，她不是已经退烧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

“宋小姐虽然退烧了，但身体很虚弱，再加上她已经很多天没休息好了，所以昏睡不醒。”

原来她发烧了。

“很多天没休息好......医生，你的意思是她失眠了？”

“从她的身体看是这样。”

“可是她并没有失眠的毛病，我们在一起......我是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并不知道她有这问题。”

“这我就不清楚了，陆先生，你们家里人还是要多关心她。”

好吵，吵得她根本没法继续再睡。

宋宁兮感觉眼皮很重，头也痛得像要裂开，她只想好好休息，可是耳边的声音却一直没停。

最后她皱了皱眉，睁开了酸涩的眼。




视线里仍是一片模糊。

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却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她醒了，大步朝她床边走过来。

“兮兮，你总算醒了......”

陆璟川似乎松了一口气，蹲在她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脸上的紧张那么明显，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是在意。

可是宋宁兮不会再产生那种误解了。

她眨了眨眼，等视线稍微变得清晰了一些，就挣扎着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回。

陆璟川的手落空，看了几秒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他抬起头。

“兮兮，你是不是还在生小舅的气？”

他并没有因此动怒，甚至，声音听起来更柔和了几分。

她仍是一言不发。

他就接着解释，语气有些急，就像生怕漏说了什么，让她误会。

可是能误会什么呢。

宋宁兮知道，过去二十年自己确实误会了他。

以后她不会再傻到犯那种误会了。

“小舅，你可以出去吗？我想休息了。”她闭上了眼，扭过头去不想面对他。

陆璟川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没法说出来了。

她听到他刚才的解释了吗？为什么她此刻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完全不在意。

不在意他的那些话，也不在意他这个人。

陆璟川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惊到了。

不可能，宋宁兮有多在意他，没人比他更清楚。

大概只是因为在生病吧。

人在生病的时候，心里比平时更脆弱，自然也更不好控制情绪。

陆璟川这么想着，一颗心才算洛下，决定还是先让她把病养好。

“兮兮，那你好好休息，小舅先去公司了，等你身体好些了，小舅再来看你。”

宋宁兮没有回答。

陆璟川又看了她片刻，然后起身离开。

关门声响起，宋宁兮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麻木地看着天花板。

其实，如果他一早就坦诚地告诉她，不想她们母女留在陆家，她们可以走的。

她知道母亲也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

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用欺骗和伤害的方式。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们之间已然没有了转圜余地。

直到外头走廊彻底听不到任何声音，宋宁兮才坐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打开门走出去，动作迅速地进了旁边陆璟川的卧室。

这间卧室她曾来过无数次。

他们在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不知餍足地亲密，相拥而眠。

所以此刻，她轻车熟路。

宋宁兮走去书桌边，用密码解锁了陆璟川的电脑。

很快地找到了那份文件，然后拿出一支U盘，把文件保存进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清理了自己留下的痕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宋宁兮病了整整一周才好。

病好之后，她开始为远嫁江城沈家做准备，在母亲的陪同下，去商场买了很多结婚用的东西。

龙凤被、子孙桶......看上去新奇又漂亮，大红色显得格外喜气洋洋。

可是看着眼前这些物件，宋宁兮的鼻子却止不住地发酸。

真的要嫁人了啊。

嫁给一个远在千里外的陌生人，这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




二楼卧室里，宋宁兮靠在门上，思绪还有些恍惚。

回想起刚才那种场景，换作以前，她一定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可是现在，竟然也能做到这样波澜不惊。

大约是因为心里清楚，陆璟川心里的那个人，一定不是她。

宋宁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走到保险柜前，用密码打开了柜门。

柜子里放的是陆璟川这些年送她的礼物。

从裙子到珠宝，只要是他送的，每一件她都当宝贝似的珍藏了起来。

可是现在，她全部拿出来，打包准备寄给慈善机构。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粉色日记本。

日记本里记录了她和陆璟川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她对他的单向暗恋，到两人在一起的这三年。

他们之间的美好回忆都在这儿了。

宋宁兮把日记一页页地撕下来，放进了碎纸机。

伴随着机器嗡嗡的声响，两人之间的那些美好过往，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口在这时传来敲门声。

“兮兮，睡了吗？”是陆璟川。

宋宁兮坐在原地，没回应。

陆璟川大约是以为她睡着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转身走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宋宁兮跑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辆黑色宾利开出去。

拿出手机，她给上次的匿名号码发了一条信息：

何佳卉，我已经知道是你了，见个面吧。

咖啡厅角落里，何佳卉坐在那儿，大大的墨镜遮去了半张脸。

看到宋宁兮，她摘下墨镜，一双眼笑起来格外妩媚，“你好啊，小外甥女。”

宋宁兮没说话，只是皱着眉看她。

如果不是那天亲耳听到，她怎么都不敢相信，陆璟川车里的女人竟然是何佳卉。

毕竟整个京州都知道，陆家和何家势同水火，陆氏集团和何氏集团经常为了争夺项目和资源，斗得头破血流。

而陆璟川和何佳卉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也不对付。

谁能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种关系。

何佳卉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笑了笑道：

“你猜对了，璟川和我的不合，只是为了演给别人看，毕竟陆家和何家有宿怨，璟川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即便如此......”

她抬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脸上闪过一丝娇羞。

“他在得知我怀孕后，还是坚持要我留下这个孩子。”

宋宁兮并不是第一次得知何佳卉怀孕的消息，那天在车边她就已经听到了。

可是现在，她仍感觉到心脏一阵阵的刺痛。

何佳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唇边的笑意顿时更明显了几分，慢条斯理继续往下说着。

“为了让我在孕期有最好的环境修养身体，他不惜斥巨资买下了一座小岛，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

“还有，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想拍婚纱照，他就冒着被人认出来的风险，陪我去拍了不止一次。”

“几天前你生日那晚，他是不是跟你说公司有事加班，所以没法陪你过生日？”

“其实啊，他当时正陪我试婚纱呢，你打来电话问他累不累，他嫌烦，干脆把手机关机了......”

“宋宁兮，知不知道璟川为什么那么想得到陆氏集团的大权？”

何佳卉笑得明媚，“因为只有拿到陆氏大权，他才能化解两家宿怨，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呀。”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宋宁兮心里。

宋宁兮的一颗心早已经血肉模糊。

恍惚间，她想起来自己也曾和陆璟川一起路过婚纱店，当时她被橱窗里漂亮的婚纱吸引，扭过头问他好不好看。

陆璟川却笑话她，就这么想嫁人？他说有个哥们儿正在被家里逼婚，不如他做月老，撮合了他们俩......

原来爱和不爱的区别，这么明显。

他并不是不知道她想嫁给他。

只是就连她想嫁给他的心愿，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宋宁兮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沉思片刻后，问：你是谁？

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她正和陆璟川在一起。

而且看起来，她连陆璟川被喊走的原因都知道。

她到底是谁。

那人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发来一串地址。

地址是一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宋宁兮赶到时，一眼就看到了陆璟川的那辆黑色宾利，正停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车门虚掩着，车身在猛烈震动着。

男女暧.昧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不断从里头传出来。

“陆璟川，你好坏呀，人家都怀孕了，你还不让人家休息......”

“你休息了我怎么办？我是正常男人，有生理需求的好不好？”

“找你的小外甥女去啊，反正你们也不是第一次上床了。”

“乱吃什么干醋？都跟你说过几百遍了，我跟她只是演戏，你一打电话我不就立马来找你了？”

“哼，你的小外甥女那么漂亮，谁知道你有没有动心啊？”

“看来是我还不够用力，让你有空说这些，我把你嘴也堵上怎么样？”

“唔......”

宋宁兮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往脑门冲。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眼泪很快地模糊了视线。

那辆锃亮的黑色宾利，此刻看上去就像一座恐怖的坟墓，埋葬了她多年来的梦想。

那个她小心翼翼藏在心里呵护着的梦。

还没有机会展露在阳光下，就这么碎成了满地残渣。

宋宁兮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地冲出去，路上差点被车撞到。

回到家，她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大哭了一场。

为什么。

她毫无保留地把一颗心交出去，换来的却是被伤得体无完肤。

就连深情款款的承诺，也可以变成毫无底线的阴谋算计，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最后她哭累了，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抽噎着快要窒息。

她告诉自己还剩下最后一个月。

熬过这一个月，她就要出发前往江城。

再也不用面对陆璟川，还有这让人恶心的一切。

宋宁兮几乎失眠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她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远远就看到陆璟川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

那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哪里还看得出半点昨晚的龌龊？

过去这么多年，她就是被他这迷惑人的外表欺骗了吧。

宋宁兮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去，在一旁的餐桌坐下。

不远处传来母亲的声音。

“璟川，这几个女孩子都不错，和我们陆家门当户对，你挑一挑，尽快把婚事定下来。”

陆瑶把几张照片放在陆璟川面前。

陆璟川头都没抬一下，皱起的眉头透露了他的不悦。

“姐，不是跟你说了，我不急着结婚。”

“不是我要催你，而是爸在遗嘱里说了，你结婚后，才能进入陆氏集团的核心管理层......璟川，你跟姐姐说实话，你总是推脱婚事，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

“确实有人了。”

谁都没想到，陆璟川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空气仿佛忽然就安静了。

宋宁兮的手抖了一下，勺子里的粥撒出来，烫到了她的手，她立马拿纸巾去擦。

“是谁？只要家世清白，我去帮你说亲。”

“姐，别问了，现在还没到时候，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兮兮，你跟你小舅关系好，知道他看上哪家姑娘了吗？”

母亲忽然把问题抛给了她。

宋宁兮的身体僵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继续擦着被弄脏了的手。

“妈，我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你可别帮着小舅瞒我。”

“我真不知道。”

宋宁兮平静地把纸巾扔进垃圾桶，站起来转身离开，只有声音淡淡地传来。

“妈，我已经长大了，男女有别，以后您别再说我和小舅关系好了。”

说完这句，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

陆璟川收回视线，心里漫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总觉得宋宁兮有哪里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宋宁兮的眼眶酸得厉害，自嘲地低笑了声。

何佳卉皱着眉问：“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她抬起头，一脸麻木地看向何佳卉，“何佳卉，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小舅妈了？”

何佳卉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开心，反而眼里闪过一丝憎恨。

“宋宁兮，我今天来见你，就是为了提醒你一句，离我孩子的父亲远一点。”

“别仗着自己和璟川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想着法子勾引他，你们之间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宋宁兮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何佳卉明明都已经知道，陆璟川对自己只是利用，没有半点感情。

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提出这种要求？

但不论是因为什么都好，宋宁兮都可以答应她，因为她远嫁江城的事已成定局。

“你放心，我不会纠缠陆璟川。”

她说完这句，就起身要离开。

何佳卉却追上去拦在她面前，“宋宁兮，既然你已经决定放手，那就放得彻底些。”

“你什么意思？”宋宁兮疑惑地看着她。

何佳卉却没看她，而是看向她身后，忽然笑了，“我的意思是，要他心里再也没有你。”

话音落下，她忽然拿起宋宁兮的手，朝自己脸上狠狠扇去。

两巴掌重重落下，何佳卉的半边脸立马肿了起来。

宋宁兮还没反应过来，咖啡厅的门已经被打开，一群人大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正是陆璟川。

“兮兮！”

“何佳卉，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宋宁兮是我外甥女，不许来骚扰......”

陆璟川斥责的话堵在了唇边。

因为他已经看清了何佳卉的一张脸，脸上那个鲜红的手掌印格外刺眼。

何佳卉哭得梨花带雨，“是，都是我的错，不该来找你外甥女，不该送上门找打......我只是不想两家宿怨越来越深，所以才主动来跟她示好，没想到......”

陆璟川的眸子暗了暗，扭过头来质问宋宁兮：“你怎么能随便出手伤人？”

宋宁兮没说出话来，她也很惊讶，何佳卉竟然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我......”

话还没说出口，陆璟川忽然狠狠拽了她一把，宋宁兮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就算是这样，也没能打断暴怒中的男人。

陆璟川指着她发红的掌心质问：“宋宁兮，你看看你自己的手，你到底用了多大力气？我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这么恶毒！”

宋宁兮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此刻，彻底说不出来了。

男人眼里的愤怒和心疼，那么清晰，她只觉得说不出的无力和嘲讽。

他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甚至没等她给出解释，就已经直接给她判了罪行。

不止是她，大家都被陆璟川暴怒的模样吓到了。

片刻的安静后，有人弱弱道：

“璟川，兮兮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犯错慢慢教就是了......”

“是啊，再说你们陆家和何家关系一直很差，兮兮和何佳卉起冲突，也情有可原吧？”

哥们儿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

陆璟川好像忽然被提醒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