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里轰地一声，闪过一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词：
回光返照。
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不敢细想，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妈妈身边。
“妈，我们去医院，我带你去最好的医院。”
“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治好你。”
我颤抖着触过妈妈身上裸露的每一处青紫，强忍着落泪的冲动极力安抚她的情绪。
吱呀一声，伴随着门锁落上的声音，大门轰然关上，鼻尖熟悉的酒气愈加浓烈。
我的心突然慌得厉害，可是妈妈明明说他不在家啊，为什么？
回头，陈建军满身酒气，迈着虚浮的步子朝我们的方向逼近，嘴里念念有词发着酒疯。
“小婊子，当年不是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看来也不是很有骨气啊。”
“老婊子，小婊子，敢跟老子对着干，老子要你们好看！”
他狰狞的表情和从前痛打我时的神色渐渐重合。
被他拳打脚踢留下的一道道伤疤开始隐隐作痛，在此刻疯狂叫嚣着有多么怨恨。
我死死瞪着眼前这个癫狂的男人，将妈妈挡在身后，不肯再退让半分。
陈建军自觉被挑衅了威严，彻底失去了理智，抡起手边酒瓶恶狠狠往我的脑袋上砸。
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让我面对他的威胁依旧忍不住颤抖，可我还是坚决挡在妈妈身前。
绿色酒瓶即将砸到我脑门的瞬间，我心一横将它夺下，闭眼往陈建军头上抡去。
“哐当。”
绿色玻璃碎了一地，一条鲜红血痕从他的头顶蜿蜒流下。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被血染得猩红的眼珠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我心一惊，用力拽着妈妈往屋外跑，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回原地。
回头，妈妈顶着刚才被吓得面如死灰的脸，死死拉住了我的手。
“你不能走。”
我握着那双干枯如柴的手发愣，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压得喘不过气。
她避开我的视线，一点一点松开我紧握的手，低声喃喃。
“我好不容易才帮你爸爸把你带回家，你不能走。”
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将我来时的流了一路的眼泪衬得像个笑话。
2
我的目光一寸寸描摹妈妈身上未消尽的青紫，
拼命抑制着语气里的哽咽。
“你骗我。”
“短信里明明说的是你快不行了，你帮着他骗我！”
被我这么一问，妈妈慌乱扯过衣服遮挡裸露的伤口，语气嗔怪。
“不这么说你能回来吗，你就不能盼我一点好。”
话落到耳边的瞬间，我哑然失笑。
我们亲密到共享过十个月的心跳，她太了解我了。
唯有这样的方式才能将我心甘情愿骗回家，唯有她才有本事将我拖回这个地狱。
妈妈无视我的失望，眼巴巴跑去为陈建军包扎伤口，语气里的埋怨连装都懒得装。
“白眼狼，你今天就不该和你的爸爸闹得这么凶。”
“他是你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没有他你喝风长大的？”
是这样吗？
眼前醉到神志不清的陈建军正拼命摔打着手边能触到的一切。
耳边叮叮哐哐的脆响让我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记忆里，陈建军不是醉酒就是在醉酒的路上，终日醉醺醺没正经干过一天活。
一旦酒瘾上来，连妈妈为我辛苦攒下的学费也要搜刮干净。
他喝高兴了，回到家里兴致一起，冷不防就会一拳砸在我和妈妈脸上。
碰上他在外人面前吃了瘪，回到家就会把我和妈妈拖到家门外毫无尊严痛打一顿，再去和那些根本看不起他的同乡耀武扬威。
年少的我只能跪在满地的玻璃渣上，忍着一下比一下重的拳头，哭着哀求他不要再打地上奄奄一息的妈妈。
这样一个糟糕的男人，倘若没有他我们是不是会幸福一点？
我满心不甘，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妈妈手上的动作一顿，嗔怪戳了戳陈建军胸口，把我和陈建军留在了客厅扬长而去。
“听到了没有，女儿怨你呢，也就我心甘情愿跟着你还讨不到好。”
她轻飘飘钻进厨房，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留我一个人跟醉到神志不清的陈建军对峙。
看着眼前男人腥红的双眼，我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想逃，转身推开门却发现门外空得让人心慌。
唯一能带我离开的车子不见了！
我慌乱捏紧手上的证件，做好了徒步逃出这座大山的准备，却突然抓了个空。
一阵绝望
妈妈被爸爸家暴了半辈子，但她恨的却是我。
她会在外人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情人时闪过嫉恨的神色。
她会暗示我想离婚，却在得到我的支持后找爸爸撒娇。
“女儿都看不下去了劝我离婚，你还不对我好点。”
她一遍遍向我诉苦，却在我为她冲锋陷阵后迫不及待向爸爸表忠心。
“你看，连亲生女儿都会背叛你，但我不会爱情不会。”
被背刺无数次后，我终于看清她的愚昧，在一次争吵后顺势躲到了千里之外。
离家五年，没有我撑腰之后，妈妈终于后悔了。
“羡南，妈现在就算想听你的话逃出去也没机会了。”
“他开车辗妈，把妈浑身器官辗得稀烂。”
“妈快不行了，妈求你来见妈最后一面好不好？”
离开的这段几年，她曾好几次帮着爸爸哄我回家嫁人都没能得逞。
偏偏这一次，那个接我来世上的妈妈奄奄一息说她要死了，我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我忘了，妈妈为了讨好她的丈夫，早就欺骗过我无数次。
1
“羡南，妈快不行了妈好痛。”
“求求菩萨一定让我撑到羡南回家。”
妈妈的短信一笔一划在我的心口翻搅，疼得我险些站不稳。
我从没想过，再度收到她的信息竟是这样的局面。
从有记忆以来，妈妈田间家里四处操劳，养着我，养着我酗酒成性的爸陈建军。
她忙着在陈建军的拳脚下数着日子熬，转头向我大倒苦水，来来回回说着对陈建军的不满。
即便是这样，在我劝妈妈离婚时她还是会毫不留情对我翻脸。
“他是你爸，你良心被狗吃了？”
“我们夫妻俩的事情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插手。”
“他说过他会改的，为什么非要对你爸爸那么苛刻呢？”
可是她自欺欺人半辈子，吃了那么多苦头都没等到爸爸悔改，到头来把命都搭了进去。
她太苦了，苦到我没有办法拒绝她最后的遗愿，毫不犹豫回到那个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家。
车到家门口还没有停稳，我匆匆下车闻到一阵熟悉的酒味，心里突然一惊。
在短信里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妈妈，此刻正在屋内娴熟拾捡满地的碎碗。
我想着，就算妈妈快走了，最后一个生日也要好好过。
但走到这一步，我只能祝她在这里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就当我彻底离开这里之前最后再尽尽孝好了。
4
我收拾好一地狼藉，耐心将蛋糕拆开，插好名字插件摆在餐桌中央。
妈妈端着菜上桌时，不经意瞥过桌子中央的蛋糕，又重新钻进厨房。
我清晰看到她侧身时眼底分明闪过的泪光。
我很默契地没有揭穿她的感动，回到厨房和她择菜切菜。
可是等我炒完最后一盘菜再次回到餐桌上，却被一块巨大的奶油狠狠砸了一脸。
甜腻的，冰凉的触感让我心头一慌。
我费力扒开眼前的遮挡，却看见属于妈妈的蛋糕被王寡妇儿子抓得七零八落。
虽然被气得不轻，但是我还是敏锐察觉到那个小男孩的眉眼有五六分像陈建军。
陈建军似乎觉得还不够彰显他的掌控权，索性将剩余的蛋糕捧给他，笑得眼都眯不拢。
“没事，不是什么金贵玩意，贱得要命的东西我还做不了主吗？”
什么贱得要命，蛋糕，还是妈妈？
我怒气直冲脑门恨不得冲上前动手，却被妈妈死死拉住。
“这是妈妈的蛋糕，还给我！”
陈建军朝男孩使眼色让他快跑，做完这一切轻描淡写看向了我们的方向。
“你又不早说，我要是知道怎么舍得动你妈的蛋糕。”
低头，写着妈妈名字的巧克力牌被他狠狠碾碎在脚下。
我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妈妈见我要跟陈建军动真格却把我拉得更紧。
“算了，你爸又不是故意的。”
“我都不在乎，你斤斤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字字斥责传进耳畔，我被瞬间抽去所有力气。
这难道不应该计较吗？
我安静看着妈妈，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5
陈建军阻挠着我，怎么也不肯让我落座吃饭。
直到舅舅领着乌泱泱一群人闯进屋子。
“哟，羡南长这么漂亮，舅舅来给你说婆家了。”
越过人群，我看见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寸头男人，随即冷笑出声。
这是迫不及待要卖我了。
但对于这一切我并不意外，甚至在被陈
建军拿走证件的那一刻就料到被卖掉换彩礼的命运。
陈建军和舅舅把那个男人推到我身边，随即挤进男人堆里认真排列各人辈分大小，争论这次座位顺序的主次。
我站在人群里，斜眼看着被呵斥不能上桌的妈妈和邻居婶婶，突然觉得好讽刺。
陈建军和他们吵吵嚷嚷了好久，最终恩赐般喊了我的名字。
“羡南，你坐爸爸身边来，今天你是主角。”
“李强虽然蹲了几年，但他家愿意给好重的彩礼，嫁到他家你不吃亏。”
他极力掩饰着提到彩礼的欣喜，语气像极了要给自己家的狗找一个好主人。
到底是谁不吃亏呢？
我固执站在原地，不肯动弹，不甘滑向他们为我定好的命运。
妈妈见我落了陈建军的面子，立马沉下脸用力捅了我一下。
“听你爸爸的吧，李强会对你好的。”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呢？”
我麻木地看着周围站了一圈，狼狈扒着冷饭的婶婶们，目光转而落到忙完一切刚刚得空端起饭碗的妈妈身上。
蛋糕碎屑黏在她的鞋上，这是她今天离生日最近的一次。
我用力仰头将泪倒回眼底，声音很轻很轻。
“妈妈，你幸福吗？”
“你希望我过得幸福吗？”
她盛饭的手停顿了一下，强撑着笑打趣。
“女人就是个菜籽命，命好命坏只能怨天。”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什么狗屁烂命，妈妈你这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我安静看着这个被磋磨得愈加苍老的女人，眼眶一点一点泛酸。
一旁的表哥和舅舅似乎是嫌场面还不够乱，对了个眼神后啧啧摇头。
“我还想着今天看姨夫给我们立威，也就……”
话没说完，啪，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毫无尊严落到妈妈脸上，她的半边脸顿时肿得高高的。
“一会没打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
未来女婿在陈建军不好动我，只敢一下一下掌掴妈妈在小辈面前立威。
我彻底崩溃，冲上去将被打得神志不清的妈妈护在身后，拼命为她拦下陈建军雨点似的拳头。
“妈，只要你说一句不想过了，我就算弄死他也要让你自由。”
“你说啊，你说你不